西苑,勤政殿。

  “微臣,叩见君父。”

  鄢懋卿施过礼后站起身来,假惺惺的望向红光满面的朱厚熜,泪光在眼中闪烁,

  “回来的路上听闻君父龙体有恙,微臣心中焦急万分,归心似箭,紧赶慢赶回来复命。”

  “如今得见君父非但龙体无碍,看起来还比之前精神了许多,总算才长吁口气,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君父~~~您吓坏了微臣啊!”

  “咳!咳咳!”

  朱厚熜闻言也是像夏言一样岔气咳嗽起来。

  他本来还想故意绷着给鄢懋卿点脸色瞧瞧,好教这个混账知道自己对这回的事情有多不满。

  结果没想到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居然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反倒抢先一步责怪起他装病来,简直倒反天罡!

  算了算了,看在他这回助朕建立了封禅功业的份上。

  尽管自宋真宗之后,封禅这种事已经是狗都不封,但这并不妨碍朕已有千古一帝之功。

  尤其是这回朕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朕这回就不与他计较了。

  毕竟狗咬朕一口,朕还能也咬狗一口不成?

  “给朕收了这一套!”

  于是朱厚熜剐了鄢懋卿一眼,看着与其一同进入殿内的木箱,没好气的斥道,

  “朕来问你,你这回又给朕带回来一个箱子,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回君父的话,这里面装的其实也是账目……”

  鄢懋卿闻言顿时来了精神,连忙答道。

  “够了!”

  朱厚熜也是连忙将其打断,脸又板了起来,

  “难道在你心中,朕答应你的事还会食言,竟要你回京复命便立刻将账目送来与朕算账不成?”

  “微臣不敢……”

  鄢懋卿觉得这就是准备赖账的起手式,刚想说些什么。

  “不敢?你早就敢了!”

  朱厚熜当即又将其打断,连珠炮般的发起了攻势,

  “还是说朕这回给你的封赏,还抵不过这点蝇头小利,竟要你这般与朕斤斤计较不成?”

  “……”

  鄢懋卿竟无言以对。

  就知道大傻朱这回直接将他封为国公,没安什么好心,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的确,且不论国公的地位与特权,光是每年五千石的禄米,再加上世袭罔替直至大明灭亡,再加上一百顷爵田,这已经是一百万两银子都买不来的了。

  不过鄢懋卿对比了一下自己所知,仅是太原府、大同镇和平阳府的收获,他就已经能够分得近两百万两。

  这还没有算他在俺答王庭的斩获呢……

  最重要的是,难道朱厚熜就不觉得他这种做法有什么问题?

  这种行为应该已经可以算是卖官鬻爵了吧,卖的还是国公这样的国家柱石。

  甚至,这对于他来说,压根就属于强买强卖的范畴!

  果然大明变成现在这副德行,朱厚熜绝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最主要他就不明白了。

  为啥此前成国公、英国公和翊国公的钱,朱厚熜便坚持要原封不动的归还,剩下的钱再分账。

  而到了自己身上,朱厚熜就可以如此没有边界感,如此不在意在自己心中的“光辉”形象……

  君父君父,为何你这么坏?

  欺负欺骗,为何你做出来?

  为何就不能学会做好君父,与微臣相信相爱?

  果然,善良如果没有锋芒,那就会被视作是好欺负……

  于是。

  “君父,若是如此,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鄢懋卿随即躬身说道,

  “其实微臣这回能够立下此功,除了英雄营的全体将士奋勇杀敌之外,还有许多人功不可没。”

  “微臣在回来的时候,已经亲口答应为这些同为大明的将士向皇上请功,并答应所有途径之地的百姓,经此朝廷虫豸与白莲教联合残虐动荡之后,向皇上请命免除税负一年以休养生息。”

  “而且微臣还告诉他们,君父是仁爱宽厚的明君,即使微臣不提,君父也一定不舍得辜负他们的一片忠心。”

  说着话的同时,鄢懋卿从怀中面掏出一封提前准备好的奏疏,躬身双手呈上:

  “这里面便是此次本来是为追回微臣,却因追赶不及,最终不得不策应微臣的大同边军将士名录。”

  这就是“功高震主”的第一步。

  他记得后世有一部相关满清时代的电影。

  里面的主角将领便是因为在立刻战功接受封赏的时候,以个人名义向慈禧请求为战区百姓免赋免役三年,疑似花老佛爷的钱财抢老佛爷的贤名,随即引起了统治者的不满。

  当然,主角最后的悲剧,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但他清楚的记得,当主角如此请命的时候,镜头特意给了老佛爷面色骤冷的特写。

  另外。

  你不分我钱是吧?

  那这钱你也别想装进腰包,该封赏的封赏出去,该免除的免除出去,就当你替我把钱给捐了!

  而且这在深谙御人之道的大傻朱看来,一定也会视作是他开始“笼络人心,结党成派”的手段。

  这同样是“功高震主”的事!

  万一今后山西形成军民只知鄢懋卿,不知他嘉靖帝的局面,这肯定也是他无法容忍的事情。

  这叫什么?

  这叫一举三得,这叫一鱼三吃,机智如我……

  “混账东西……”

  朱厚熜闻言果然面色微变,眉头都蹙了起来,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寒意。

  来吧来吧,大傻朱。

  忌惮我吧,厌恶我吧,雪藏我吧,压制我吧!

  把我的弼国公府规划去我爵田所在的燕郊,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吧!

  鄢懋卿微微躬身,避开朱厚熜的目光,心中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回不了江西,就回燕郊好了。

  只要不再强行让我参与政事,不要让我卷入漩涡,我也不是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一样可以和我家娘子去过梦想中的田园生活。

  最重要的。

  就是先让朱厚熜把如今已经算是兼任的太子詹事一职和堪比西厂的特权收回去。

  太子,社稷国本也。

  西厂特权,满朝文武头顶之利箭也。

  谁和这两件事扯上关系,都休想安稳度日。

  就算以往那些朝臣内官对此趋之若鹜,打的怕也是富贵险中求的心思,而并非不知其中凶险……

  哪知正当鄢懋卿如此满怀期待,为自己的机智点赞的时候。

  “哈哈哈,混账东西,果然还得是你啊!”

  朱厚熜不知为何竟忽然大笑起来,那一丝不悦也彻底消失不见,

  “满朝文武,唯有你能想朕之所想,忧朕之所忧,也不枉朕这般疼爱于你。”

  “朕非好好赏你不可,朕必须再给你加授一个太子少傅,给你的妻子加封国夫人!”

  “朕要这天下人都明白,朕不但舍不得辜负了山西军民的一片忠心,也舍不得辜负了忠臣贤臣的一片忠心!”

  “来来来,你再与朕说说,你家中还有没有兄弟,朕让他们也受你荫官,让族人都念你的好!”

  朕下密诏命周尚文暗箭射杀你的账,自此便也两清了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