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片冬青树丛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是被狂风扫过。

  紧接着,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从黑暗中蹭了出来。

  那人身上还沾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脸上胡子拉碴,一身原本笔挺的干部装也变得皱皱巴巴,满是泥土。

  他抬起头,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露出一张丁浩再熟悉不过的脸。

  正是王秘书,王小波。

  只是,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像一只被猎犬追得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

  当他看清站在路灯阴影下的人是丁浩时,那双本就无神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剧烈收缩!

  “丁……丁……”

  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一个完整的称呼都叫不出来。

  他双腿一软,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整个人“扑通”一声,直挺挺地朝着丁浩跪了下去!

  膝盖骨与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可王小波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只是跪在那里,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丁浩就那么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抽着烟。

  那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像一只正在打量猎物的野兽的眼睛。

  这种无声的压迫,比任何厉声的喝骂都要来得更加恐怖。

  王小波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知道,他叔叔王建功完了。

  而他,作为伪造记录、构陷白青山的直接参与者和经手人,他很清楚,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他吓破了胆,鬼使神差地跑到了白家楼下。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或许是想求饶,或许是想打探消息。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绝望中乱撞,最终,却撞上了他最恐惧的人。

  “丁……丁浩同志……”

  王小波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膝行着向前,试图靠近丁浩,那副卑微的样子,与趾高气昂的王秘书判若两人。

  他伸出那只沾满泥污的手,哆哆嗦嗦地,想要去拉扯丁浩的裤腿,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那干净的布料,丁浩便像是躲避什么脏东西一样,不着痕痕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嫌弃。

  王小波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血色尽褪。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哇”的一声,他再也绷不住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他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嘴里语无伦次地哀嚎着。

  “丁大哥!不!丁大爷!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他开始疯狂地推卸责任,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了已经被带走的叔叔。

  “这……这一切真的不关我的事啊!都是我叔叔!都是王建功那个老**逼我干的!”

  “他说,只要把白青山搞下去,那个位置就是他的了!到时候,也能提拔提拔我!”

  “我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啊!我只是个跑腿的,文件是他让我伪造的,话是他让我去传的,我就是一把枪,一把被他利用的枪啊!”

  他声泪俱下,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被权力裹挟、身不由己的可怜虫。

  丁浩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等王小波的哭声稍稍小了一点,才慢条斯理地掸了掸烟灰。

  “逼你?”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小波的心上。

  “我怎么记得,在财源镇视察的时候,你那副嘴脸,可不像是被逼的。”

  王小波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

  丁浩的记忆力何其恐怖,他将王小波当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看起来,很享受那种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丁浩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捅在王小波最脆弱的地方,将他刚刚编织好的谎言,撕得粉碎。

  王小波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难看到了极点。

  他没想到,丁浩竟然连这些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不是的……我那是……我那是装出来的!”

  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声音却已经虚弱得毫无底气。

  “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钱,给你粮票,工业票,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磕头。

  “砰!砰!砰!”

  额头撞在水泥地上,很快就见了血,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还在一下一下地用力磕着。

  丁浩看着地上那摊不断扩大的血迹,眼神里没有半点怜悯。

  他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蹲下身子,与涕泪横流的王小波平视。

  “钱?”

  丁浩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

  “你觉得,我像缺钱的人吗?”

  丁浩掐灭了烟头,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桶里。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王小波,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已经死了的东西。

  “放过你?”

  丁浩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冷漠。

  “王小波,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搞清楚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让恐惧在王小波的心里慢慢发酵。

  “你错的,不是得罪了我,也不是得罪了白家。”

  “你错在,你不该助纣为虐,去构陷一个清白的好人。”

  “更错在,你不该把国家的公器,当成你和你叔叔往上爬的垫脚石和排除异己的刀子。”

  丁浩的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打在王小波崩溃的神经上。

  “你不是从犯,你是帮凶。没有你鞍前马后地伪造证据,搬弄是非,王建功一个人,唱不成这台戏。”

  王小波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张着嘴,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丁浩说的,全都是事实。

  那些威胁的话,那些伪造的签名,那些添油加醋的汇报,都是他亲手做的。

  而且,就像丁浩说的那样,他很享受那个过程。

  他享受着把一个副厅长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享受着别人畏惧和谄媚的目光。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却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可以随时被丢弃的棋子。

  “不……不要……”

  王小波发出了绝望的哀鸣,他甚至开始往后退缩,想要远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