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家人回到四合院时,天色已经擦黑。怀里那个小小的红木盒子,吸引了院里所有人的目光。

  三大爷阎埠贵第一个从屋里“恰好”走出来倒水,眼睛却一直往罗晓军怀里瞟。

  “哟,晓军,你们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找到了吧?”他端着茶缸,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这跑一趟可不近吧?来回车票得花多少钱?值得吗?”

  他的问题,永远离不开一个钱字。

  二大爷刘海中也背着手,迈着他那标志性的领导步伐踱了出来。他没看那个盒子,而是看着罗晓军,好像在审阅一份重要的报告。

  “嗯,回来了就好。看你们这神情,想必是寻到了。我就说嘛,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把声音拔高了一点,确保院里想听的人都能听见,“你们这次的行动,是对历史负责,对文化尊重。我代表院管委会,要对你们提出表扬。”

  许大茂家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他那张欠揍的脸探了出来,旁边还挤着一个涂着口红的年轻女人。

  “哟,这是从哪个古董堆里刨出宝贝了?”他阴阳怪气地喊道,“晓军,看那盒子精致的,别是哪个老相好送的定情信物吧?你可得跟你媳妇儿好好解释清楚,大过年的,别闹家庭矛盾。”

  话音未落,贾张氏那穿透力极强的骂声就从里屋响了起来。

  “秦淮茹。你个死人,还知道回来?带着棒梗在外面野了一天,晚饭是不打算做了?就知道跟着人家凑热闹,人家吃肉你连口汤都喝不上。没出息的东西。”

  秦淮茹的肩膀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棒梗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罗晓军像是没听见院里的任何声音。他抱着盒子,领着家人,径直走回了时光小铺。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外面所有的议论、揣测和咒骂,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屋里,炉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傻柱把炉子捅得更旺了些,火光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孩子们已经脱掉了厚重的外套,围在桌边,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红木盒子。

  “晓军哥,快打开看看吧,到底写的啥呀?可把我给急死了。”傻柱搓着手,比谁都着急。

  娄晓娥给孩子们倒了热水,然后走到罗晓军身边,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

  “不急。”她柔声说,“你先暖和暖和手。”

  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怀疑,全是温柔的信任。

  秦淮茹默默地把孩子们换下的鞋子摆好,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也落在那盒子上。她心里很复杂,这个盒子里的故事,属于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一个属于罗晓军和另一个女人的过去。她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只能远远看着。

  罗晓军把盒子放在桌上。他看着妻子温柔的脸,看着孩子们期待的眼,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急切的傻柱和安静的秦淮茹。

  他笑了笑,解开了那根蓝色的丝带,从里面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爸爸,读,读出来。”罗安宁催促道。

  罗晓军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信。信纸也是泛黄的,很薄,上面是用钢笔写的娟秀小字。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很平稳的语调,读出了信上的内容。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会觉得很奇怪,也或许,你永远都看不到它。”

  “今天,我又在图书馆看见你了。你坐在靠窗的第三个位置,下午四点的阳光正好落在你的头发上,是金色的。你看的是一本我看不懂的德语书,眉头一直皱着,好像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你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很有节奏。”

  “我就坐在你斜后方的书架后面,偷偷看了你一个下午。我不敢过去打扰你,我怕你一抬头,我就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了。我觉得,能这样看着你,就很好。”

  “你离开的时候,把椅子轻轻推进了桌子下面,还把你桌上的一点碎纸屑收走了。我觉得,你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日期。

  罗晓军读完,屋里一片安静。

  “嘿,这姑娘,有意思。”傻柱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挠了挠头,“喜欢人家,就盯着看一个下午?还写信不寄出去,这不是白费劲吗?”

  娄晓娥没有说话,她伸出手,握住了罗晓军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她没有觉得嫉妒,反而被信里那种纯粹又胆怯的情感打动了。她为自己的丈夫感到骄傲,在那个她未曾参与的青春里,他曾是这样一个能让女孩默默注视的存在。

  秦淮茹的头垂得更低了。信里描述的那个世界,图书馆、德语书、金色的阳光…离她的生活太远了。她的青春,是在工厂里日复一日的劳作,是在为了一家人的口粮发愁中度过的。这种对比,让她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和羡慕。

  罗晓军的心情很奇特。他像是坐在一个安静的放映厅里,看着一部关于自己的黑白电影。电影的主角是他,但导演和旁白,却是另一个他从未留意过的女孩。

  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下午。在他自己看来,那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学习日。可是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却成了一幅值得用笔记录下来的画面。

  他拆开了第二封信。

  “今天下雨了。我没带伞,在教学楼门口等了很久。我看见你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了过来。你身边还有一个同学,他也没带伞。你把伞给了他,自己淋着雨跑进了雨幕里。雨水打湿了你的白衬衫,贴在你的背上。”

  “那个同学拿着伞,愣了很久。我看着你的背影,心里想,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傻柱听到这儿,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晓军哥您这人,打根儿上就是个讲究人。宁可自己淋雨,也得照顾别人。”

  罗晓军继续读第三封信。

  “今天的运动会上,我看见你参加了三千米长跑。你跑在最后,所有人都给你加油。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你好像快要跑不动了,但你还是坚持跑完了全程。你冲过终点线的时候,直接躺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虽然是最后一名,但我觉得,你比第一名还要了不起。”

  一封又一封。

  这些信,根本不是情书。

  它们更像是一本日记。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用她的眼睛,记录下了她视角里的罗晓军。

  有他在课堂上和老师争论一个物理问题的样子。有他帮着食堂的师傅抬一袋面粉的样子。甚至有一次,他只是在校园的长椅上,安静地看了一下午的落叶。

  这些在他自己记忆里都早已模糊,甚至从未被留意过的平凡琐事,在女孩的笔下,都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片段。

  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榜样,当成了自己努力学习、乐观生活的精神支柱。她学着他,去图书馆看那些深奥的书,尽管很多都看不懂。她学着他,对身边的人报以善意,尽管她依旧不敢和人说话。

  她把他当成了自己世界里的一束光。

  可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鼓起勇气,上前和他说一句话。

  所有的爱慕和敬佩,都化作了这些永远不会被寄出的信。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属于她一个人的青春。

  罗晓军读着这些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作为一个“人”的存在。

  在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平凡青春里,他曾经是别人世界里的太阳。这份被另一个人郑重收藏的记忆,让他对自己这具凡人身躯的价值,有了一种全新的、更深刻的感触。

  这不是来自宇宙法则的认可,也不是永恒生命带来的俯瞰。这是一种来自同类的,最温暖,最真诚的回响。

  “这个林同学,真是个好姑娘。”娄晓娥轻声感叹,“只是太内向了。”

  “可惜了。”秦淮茹也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惋惜,“要是她勇敢一点,跟你说了,也许…”

  她没有说下去。也许什么呢?也许就没有自己和娄晓娥什么事了。

  傻柱听得入了神,一个劲地摇头。“这读书人的心思,咱真是搞不懂。弯弯绕绕的,喜欢就说呗,搞这么复杂。”

  罗晓军把读完的信一封封叠好,放回盒子里。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底下,那最后一封信上。

  这封信的信封,和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样。

  它不是泛黄的牛皮纸信封,而是一个更现代的,白色的标准信封。信封也更新,没有那种陈旧的脆弱感。

  他拿起那封信。

  “晓军,这封信……”娄晓娥也发现了不对劲。

  罗晓军指着信封上的字迹。

  “你们看,这字迹有点不一样了。”

  收信人依旧是“罗晓军收”五个字。但那笔迹,虽然还能看出原来的风骨,却不再那么流畅有力。笔画的转折处,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像是写信人的手,已经不再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