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事实,而不是跟着众人一起激动。

  他松开刘汉的胳膊,转身面向那个还在抽泣的刘家媳妇儿,放缓了语气。

  “嫂子,你别怕,也别哭。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看了一眼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白老三,斩钉截铁地补充道:

  “如果今天这事儿真是我这个老丈人做错了,我陈凡绝不包庇!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替他给您二位赔礼道歉!”

  陈凡的态度坦荡磊落,让原本怒气冲冲的刘汉也愣了一下,周围的村民也安静了不少,都想听听当事人怎么说。

  刘家媳妇儿抬起头,看到陈凡真挚的眼神,情绪稍稍稳定了些,这才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今天下午天气炎热,她看四下无人,就端着盆子去了村后那片芦苇荡里的小水潭,想擦个身子凉快凉快。那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去。

  谁知道她刚脱了外衣,就听到芦苇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野猪之类的野物,刚想喊人,就见白老三满身酒气、东倒西歪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一脚没踩稳,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半个身子都栽进了水潭边的烂泥里,然后就看到了正在水里的她。

  白老三当时已经喝得神志不清,只是嘿嘿傻笑,还要上来拉扯他。

  刘家媳妇儿一个正经人家的媳妇儿,哪见过这场面,当场就吓得尖叫起来。

  这一叫,把在附近田里干活的丈夫刘汉给引了过来,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事情的经过确实是白老三的错,他一个大男人,拉扯人家洗澡的女人。

  怎么也说不过去。但要说他是存心的流氓,看他那副烂醉如泥的样子,倒也不太像。

  陈凡听完,心里有了数。

  他再看白老三,这家伙还趴在地上,嘴里依旧在说着胡话,一打嗝儿,那股混杂着酒臭和淤泥的酸腐气味熏得人直皱眉。

  陈凡没办法,只能再次向刘汉夫妻俩道歉:

  “刘哥,嫂子,这事儿千错万错,都是我老丈人的错。

  他喝昏了头,惊扰了嫂子,我替他给你们两口子赔不是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50块钱,硬塞到刘汉的手里。

  “刘哥,这点钱不多,就当是给嫂子压压惊的。

  您看,这事儿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咱们私了行不行?

  我保证,以后一定把他看得死死的,再也不让他喝成这样出来惹事!”

  刘汉看着手里的二十块钱,又看看陈凡诚恳的脸,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他也知道白老三是个什么货色,更知道陈凡如今在村里、在县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今天陈凡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已经算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唉……”刘汉叹了口气,把钱揣进口袋,

  “行吧!陈凡,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个面子我给你。但你可得把他看好了,再有下次,我可不管你是谁,直接把他扭送派出所!”

  “一定!一定!”陈凡连声保证。

  一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了下去。

  陈凡跟村支书王长贵道了谢,然后强忍着恶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臭气熏天的白老三从地上架起来,拖回了家。

  一路上,他特意没走大路,就是怕雪儿看到,跟着着急上火。

  回到家里,陈凡直接把白老三扔在院子中央,然后二话不说,从井里打了一瓢冰凉的井水,对着他的脸“哗啦”一下就泼了上去!

  “呃啊!”

  刺骨的冰水一激,白老三一个激灵,总算是从烂醉中清醒了几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巨力给提了起来。

  陈凡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对着他那张昏沉的脸就破口大骂:

  “你个老不死的!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喝!喝!就知道喝!喝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今天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被人家打死或者送进班房了!

  你有没有想过雪儿?有没有想过这个家?你除了会给我们惹麻烦,你还会干什么!”

  陈凡的怒吼声在小院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鞭子,抽在白老三的身上。

  然而,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的白老三,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耍赖或者求饶。

  他被陈凡揪着衣领,耷拉着脑袋,湿透的头发黏在额头上,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过了半晌,他忽然发出了一阵嗬嗬的怪笑,笑声嘶哑又难听,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我……我还能干什么……”

  白老三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凡,借着那尚未完全消退的酒劲,他心中积压多年的苦楚和怨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我老婆跟野男人跑了,让我成了全村的笑话!”

  “我那个大闺女,不争气!年纪轻轻就学人家乱搞,搞得名声尽毁,现在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丢人现眼!”

  他越说越激动,一把甩开陈凡的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我现在成什么了?一个老绝户!连个自己的窝都没有!

  只能死皮赖脸地住到你家,吃你家的,喝你家的!我活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他**憋屈!”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浑浊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和井水,一道道地往下淌。

  “我喝点儿酒怎么了?啊?!不喝酒我能干啥?地里的活儿我干不动了,出去找事儿谁要我这个老东西?我不喝酒,我还能去干啥?!”

  这番话吼完,白老三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一软,又一次瘫坐在了地上,抱着头,发出呜呜咽咽、如同困兽般的哭声。

  陈凡站在原地,彻底愣住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斥责和怒骂,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直以为白老三就是个无可救药的酒鬼、一个只知道惹是生非的无赖。

  可他从来没想过,在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表象之下,竟然还藏着这样深的痛苦和绝望。

  老婆跑了,大女儿不成器,作为一个男人,他所有的尊严和指望,早就被现实碾得粉碎。

  喝酒,成了他逃避这一切的唯一方式。

  院子里,只剩下白老三压抑的哭声和浓重的酒气。

  陈凡心头的怒火,不知不觉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