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如同三尊石雕,僵在原地。

  帅帐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将他们脸上那混杂着惊骇、茫然与恐惧的表情,照得清晰无比。

  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血。

  萧羽烧掉密信的动作,不快,甚至带着几分随意的从容。

  可那缕升起的青烟,却像一条毒蛇,钻进了三人的心里,让他们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大……大元帅……”

  张彪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您……您刚才说……三日后……开拔?”

  他不敢问那封被烧掉的圣旨,更不敢提“班师回朝”四个字。

  因为萧羽那句“目标,突厥王庭”,已经表明了一切。

  抗旨!

  这是公然抗旨!

  “元帅!三思啊!”

  王虎终究是心思更密一些,他猛地向前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这可是陛下的密诏!抗旨不遵,形同谋逆!这个罪名,我们担不起,整个大军都担不起啊!”

  任飞鹏的嘴唇哆嗦着,他想的更远。

  “我等家人皆在长安……若此事传回,太子与秦王,定会借题发挥,到那时……满门抄斩,祸及九族!”

  三位大将,三个方向的恐惧,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在帅帐之内。

  他们可以不怕死,可以在战场上与敌人血战到底。

  但“谋逆”这两个字,像是一座看不见的大山,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大唐的军人。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敬畏与恐惧。

  萧羽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被劝谏的动摇,更没有做出惊天决定后的紧张。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三位已经追随他,立下赫赫战功的心腹爱将,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回去?”

  “我们现在回去,做什么?”

  三人同时一愣。

  做什么?

  陛下召见,班师回朝,这还需要理由吗?

  萧羽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我问你们,长安现在是什么地方?”

  不等他们回答,萧羽自己说了下去。

  “是龙潭虎穴!是太子和秦王的绞肉场!”

  “我灭西秦,陛下封我为侯。我平吐谷浑,陛下封我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领军权!”

  “你们觉得,太子和秦王,会怎么看我?”

  他一步一步,从帅位上走下来,逼近三人。

  “他们会觉得我是陛下的恩人?是我大唐的功臣?”

  “不!”

  萧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三人的心口。

  “他们只会觉得,我是一颗眼中钉!一根肉中刺!”

  “他们只会觉得,我手中的三十万大军,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随时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们现在回去,就是把脖子洗干净了,主动送到他们的刀口下面去!”

  张彪的呼吸变得粗重,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可……可是有陛下在!陛下如此恩宠元帅您,定会护着我们!”

  “护?”

  萧羽笑了,笑声中充满了讥讽。

  “陛下能护我们一时,能护我们一世吗?”

  “他老了!他的心思,早就被那两个争权夺利的儿子耗光了!他现在想的,不是开疆拓土,不是一统天下,而是平衡!是制约!”

  “他召我回去,不是真的要我坐镇长安,而是要把我这条最凶的狗,也拴到他的院子里,和另外两条狗,一起撕咬,互相消耗!”

  “等到我们三方斗得两败俱伤,他这个皇帝,才能坐得安稳!”

  “这就是帝王心术!”

  “你们的命,我的命,我们三十万兄弟的命,在他眼里,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随时可以为了大局,被牺牲掉!”

  这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张彪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揣测过圣意。

  在他们心中,皇帝是天,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可萧羽,却将这层最神圣的面纱,用最血淋淋的现实,毫不留情地撕开,展现在他们面前。

  王虎的身体晃了晃,喃喃自语。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

  萧羽反问,他的目光锐利如刀。

  “我再问你们,我们凭什么回去?”

  “凭我们这身军功吗?功高震主,自古以来就是取死之道!”

  “凭我们手里的兵权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印信,不是护身符,是催命符!”

  “我们现在回去,就是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他停下脚步,环视三人,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力量。

  “我们唯一的活路,不在长安!”

  “在这里!在北方!”

  他猛地一指帐外,指向那片苍茫的草原。

  “打下突厥!”

  “用突厥王的头颅,用整个漠北的土地,铸就我们不世的功勋!”

  “到那个时候,我们带着灭国之威,带着踏平草原的赫赫武功,带着真正忠于我们自己的百万雄师,再回长安!”

  “到那时,天下谁敢不服?”

  “到那时,别说是太子和秦王,就算是陛下,想动我们,也得先问问我们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到那时,我们说的每一句话,才是真正的道理!”

  一番话,说得整个帅帐的空气都在燃烧。

  张彪、王虎、任飞鹏三人,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点燃了。

  恐惧、迟疑、茫然,被一种更加狂野、更加炽热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野心!

  是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对权力和生存最原始的渴望!

  萧羽的话,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一扇可以让他们自己掌控自己命运,不再任人宰割的大门!

  “可是……元帅……”

  任飞鹏还是有些犹豫,“谋逆的大罪……”

  “谋逆?”

  萧羽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谁赢了,谁就是忠臣!谁输了,谁才是谋逆!”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我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

  萧羽的目光,变得无比郑重。

  “你们的命,是谁给的?”

  三人一怔。

  “是长安城里那些勾心斗角的文官吗?”

  “不是!”三人下意识地回答。

  “是那两个只想着抢皇位的皇子吗?”

  “不是!”

  “是我!”

  萧羽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重如泰山。

  “是我萧羽,带着你们从晋阳一个小小马奴,杀出来的威风!”

  “是我萧羽,带着你们从尸山血海里,抢回来的军功!”

  “是我萧羽,向陛下为你们讨来的封赏和荣华!”

  “你们的命,是我的!你们的忠诚,也只能给我一个人!”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刻。

  “噗通!”

  张彪那魁梧的身躯,重重地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头,满是横肉的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崇拜与狂热。

  “末将明白了!”

  “什么**太子秦王!什么他**圣旨!”

  “俺老张的命是大元帅给的!这条命,就还给大元帅!”

  “从今往后,大元帅您让俺老张打谁,俺就打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您说要砍了他,俺也第一个冲上去!”

  “噗通!”“噗通!”

  王虎和任飞鹏,也紧跟着跪了下去。

  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决绝。

  “我等!誓死追随大元帅!”

  “大元帅军令所指,万死不辞!”

  三道声音,汇成一道钢铁般的誓言,在帅帐之内回荡。

  从这一刻起,他们与萧羽,才真正地绑在了一起。

  不再是简单的上下级,而是同坐一条船,随时可能倾覆的……共犯!

  这种用背叛和野心铸就的忠诚,远比任何口头上的效忠,都要牢固。

  “很好。”

  萧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亲自上前,将三人一一扶起。

  “都起来吧。”

  “从今天起,我们脚下的路,再无退路。”

  “要么,站到最高处,俯瞰众生。”

  “要么,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三人身体一震,重重地点了点头。

  萧羽重新走回帅位,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凌厉而果决。

  一道道冰冷的命令,从他口中发出。

  “王虎!”

  “末将在!”

  “立刻去审那个拓跋雄。我要他在明天天亮之前,把他脑子里所有关于狼神祭坛和突厥王庭布防的东西,一字不漏地全部吐出来!”

  “用尽一切手段,我只要结果!”

  “遵命!”王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领命而去。

  “任飞鹏!”

  “末将在!”

  “立即接管全军防务,将这燕京城,给我围成铁桶!封锁所有通往南方的道路!”

  “从现在起,一只鸟都不许飞过防线!任何敢于靠近的可疑人员,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我要让长安,变成聋子和瞎子!”

  “遵命!”任飞—鹏的脸上,也浮现出肃杀之气,转身快步离开。

  “张彪!”

  “末将在!”

  “你立刻去清点兵马,整顿粮草!将全军所有斥候都给我撒出去,我要一张精确到每一条小路的突厥地图!”

  “三日之后,我要我大军的刀锋,准时踏上突厥的土地!”

  “遵命!”

  张彪大吼一声,兴奋地领命而去,仿佛已经看到了踏平突厥王庭的那一幕。

  很快,帅帐之内,只剩下了萧羽一人。

  他走到那巨大的沙盘前,看着代表着突厥王庭的模型,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火焰。

  李建成,李世民……

  你们就在长安,好好地斗吧。

  斗得越狠越好。

  等我踏平突厥,带着无上威望归来之时,便是你们的死期!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脑海。

  【可用经验:6000。】

  灭掉吐谷浑的百万经验,几乎消耗殆尽。

  剩下的这点,杯水车薪。

  但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刚刚提升到“精通”境界的【阵道】之上。

  “系统,将所有经验值,全部用于推演一阶迷踪阵的变化。”

  【指令收到,正在推演……】

  【经验值—6000。】

  【一阶迷踪阵推演完成,获得衍生阵法:一阶幻杀阵。】

  【一阶幻杀阵:以迷踪阵为基础,融入基础杀伐符文,可引动天地灵气,对困于阵中之人,进行无差别攻击。威力取决于布阵者的修为与阵法材料。】

  海量关于幻杀阵的布置手法、符文刻画、灵气引动的感悟,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萧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才是他敢于以三十万兵马,去硬撼突厥百万控弦之士的真正底牌!

  凡人之战,终究要用仙神之法来终结。

  就在这时。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王虎那带着惊怒的声音响起。

  “报——!”

  “大元帅!不好了!”

  萧羽眉头一皱,掀开帐帘。

  只见王虎脸色铁青地站在帐外,他的身后,两名亲卫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气息淹淹。

  正是那个被他派去审讯的突厥使者,拓跋雄!

  “怎么回事?”萧羽的声音冷了下来。

  王虎单膝跪地,脸上满是羞愧与愤怒。

  “末将无能!”

  “末将刚准备用刑,这个拓跋雄,就……就突然毒发身亡了!”

  “毒发身亡?”萧羽眼神一凝。

  他一步上前,来到担架旁,屈指在拓跋雄的眉心一点。

  一丝灵力探入对方体内,飞速游走一圈。

  “好霸道的毒。”

  萧羽收回手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不是刚刚服下的毒,是早就潜藏在他体内的奇毒。一旦受到剧烈的精神刺激或者肉体痛苦,便会瞬间爆发,摧毁心脉,神仙难救。”

  “看来,那个李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王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那……那狼神祭坛的地图……”

  线索,就这么断了。

  萧羽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恼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拓跋雄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忽然笑了。

  “死得好。”

  王虎愕然地抬起头。

  “大元帅?”

  “他死了,才更能证明,那狼神祭坛,是真的。”

  萧羽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

  “一个能让李魁这种老狐狸,不惜用这种手段来灭口的秘密,必然价值连城。”

  “他以为杀了拓跋雄,我就拿不到地图,就会放弃北伐,或者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天真。”

  萧羽转过身,重新看向北方的夜空。

  “他太小看我了。”

  “也太小看……我们大唐的黑冰台了。”

  他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淡淡地开口。

  “李干。”

  “出来吧。”

  话音落下,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王虎的身后。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正是黑冰台指挥使,李干!

  王虎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回头,看到李干时,瞳孔骤然收缩。

  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此人是何时出现的!

  “属下,参见大元帅!”

  李干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平身。”

  萧羽看着他,直接问道。

  “我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李干从怀中取出一个用蜜蜡封存的竹筒,双手奉上。

  “幸不辱命。”

  “突厥丞相李魁,原名李后胜,乃是前隋炀帝近臣之后。隋末大乱,他全家被窦建德所杀,唯他一人逃入草原,改名换姓,隐忍至今。”

  “他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收买人心,培植势力,并且疯狂地搜集关于狼神祭坛的一切线索。”

  “根据我们安插在突厥王庭的密探传回的消息,他手中的地图,已经接近完整。只差最后一块,在突厥王阿史那社尔的手中。”

  “而那最后一块地图的藏匿之地……”

  李干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就在突厥第一猛将,‘拔都’的府邸之中!”

  “由拔都,亲自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