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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琰的信鸽果然速度极快。

  正如他所说,第二日晚上,萧玉归便收到了四姑母萧冠天的回信。

  她捧着信纸细细研读。

  除却亲情血缘,作为个人来说,她也极为欣赏四姑母自强洒脱的性格和卓越的才情。

  她上一世婚前还常与四姑母书信往来,婚后忙于家长里短,四姑母几次来信她都没时间回,总耽搁着耽搁着便忘了。

  后来慢慢地,四姑母也不再给她写了。

  而此刻,她在烛火下读着每个字,都是久违的享受。

  “玉归吾侄如晤:

  得汝手书,闻之恻然。世间男子多薄幸,女子若不自强,终为鱼肉。

  边城虽远,却无高墙深院之困,朔风砭肌,正可养就一副铮铮傲骨。

  吾备寒舍两间,一置书卷,一置刀剑。诗书明心性,刀剑护周全。玉真来此,吾当教她识文断字,亦教她骑马挽弓。

  谁道娥眉当低首?吾观女郎,正宜快意平生!

  若亭阻挠,不必理会!直言玉真已入我门楣,与他萧三义绝。他若不服,大可面见与我理论,我倒要看看,这卖女求荣之人,有何脸面立于我阶前!

  速遣心腹送妹前来,另附银票百两,权作盘缠。

  萧冠天,于边城风雪楼手书。”

  信纸一角印着疏狂的墨梅,花枝横斜处题有一行小字“人间无路处,我自劈天行。”

  背后还有一张银票。

  萧玉归噙着笑看完,是她熟悉的恣意张扬。

  四姑母最是真性情,上一世玉真被嫁五毒侯,她发来长长一封信,愤慨力透纸背,痛骂萧自亭。

  她想到了萧自亭会不看,甚至专程雇了个人念给他听。

  若她在圣京,只怕是会冲到萧自亭面前狠狠扇他几个耳光,骂他个狗血淋头。

  只是玉归疑惑,四姑母一介文人,何时竟会骑马挽弓了?

  往后几日,再无甚特殊之事发生,萧玉归和迟琰周密筹备着,为了初五送玉真入寺而做准备。

  初五一到,萧府朱漆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铁甲铮鸣。

  一阵拍门声起,里头打着瞌睡的守门小厮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听见“砰”的一声,门内的木栓被门缝中那柄闪着寒光的雁翎刀一个用力劈断,随后大门轰然洞开。

  站在最中间的便是方才劈门之人——萧玉归。

  她一袭黛紫广袖罗裙,外罩烟白大袖衫,衣袂间金线暗绣,随着她将剑收入鞘中的动作隐隐闪着光。

  一旁的迟琰则一身玄色锦缎蟒纹袍,未着披风,只以窄袖劲装示人。

  他鲜少穿得这样锋芒毕露,若非萧玉归要求,他断不会穿成这样。

  迟琰素日雅正,可此刻劲装冷脸,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萧玉归将剑抛给见深,和迟琰一同迈出步子向里走去。

  萧自亭一边勾着鞋一边从内院匆匆迎出,衣袍未整,发冠歪斜,显然是匆忙起身。

  不知这两座瘟神又要干什么,他眉间川壑深嵌,却也不得不正了正衣冠后再行礼,“下官见过王爷王妃,不知二位大驾,有何要事?”

  “大驾”二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得,他听说了他们开门的阵仗,再一瞧门外一堆兵鲁子,心中登觉不妙——这不像是来取经文的。

  他弯腰的那一瞬,看到了迟琰手中那卷朱批文书,其上盖有太常寺的鲜红印鉴。

  “本王奉太常寺敕令,特来拜会萧大人。”

  他攥着文书一端抬腕一抖,文书便在萧自亭面前展开。

  “太常寺卜卦,令嫒萧玉真所抄经文沾染血煞,需前往寻影寺斋戒三日方可化解,否则三日后若祭天出了问题,你我都担待不起。”

  萧自亭将信将疑地歪着头看了眼文书,“不是,王爷,小女三日后大婚这您是知道的啊,这怎么行呢?”

  “此次祭祀,为的是求国运,国运当前,孰轻孰重?”

  萧自亭眼珠子转了好几个圈,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胥勇侯呢?胥勇侯知晓此事吗?”

  “冯幸秉究竟许了你什么样的好处?你明知已无可能再救萧斐之,为何还要将玉真嫁给他?”萧玉归忍不住愤慨插口。

  “大人的事你少管!你少提我儿,我儿在狱中那般……我这个做父亲的,连为他送葬都不许,我……”

  “你倒想着为他送葬,三叔母呢?那可是你的发妻,你管过吗!?”

  萧自亭自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承认妻子的死,“白栀君怎么了?她活得好好的,要我管什么?再说了关你什么事?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气一上来,萧自亭也忘了玉归如今已不是他家中的侄女可以任他训斥,直到他听到迟琰凉凉道——

  “萧大人可知,你是几品官?”

  “六……正六品。”他不知迟琰此问何意,却也不敢不回答。

  “王妃是几品?”

  “……超品。”他这才冷静下来,不情愿道。

  “以下犯上,对超品勋爵大不敬者,按律,杖一百,重则革职流放千里,萧大人想选哪个?”

  萧自亭一愣,逼着自己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下官知错,您二位恕罪!”

  “不是本王恕你的罪,萧大人可没有冲撞本王。”

  “……王妃娘娘,还请恕罪。”萧自亭闭着眼一脸不忿,对着萧玉归欠了个身。

  迟琰看向玉归,后者根本懒得理他心口不一的做派,只不屑道:“你不必指望冯幸秉了,我们刚从他府上过来,他一听说有煞气,一百个同意。”

  “你们还去他府上了?那,他听闻此事,没说要退婚吧?”

  萧玉归厌恶到不想说话,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立马心下了然,这是没说的意思。

  婚事还在他就放心了。

  “那……初七晚上能保证把人给我送回来吗?就三天啊,三天。”见无转圜余地,他也只得答应。

  “萧大人放心。”迟琰颔首,“去请萧小姐跟我们走吧。”

  玉归早趁头一天取经文时,将一切计划都告诉了玉真,因此她出来时,面色相当平静。

  萧自亭猛地抓住玉真的手腕:“玉真!三日后的婚期……”

  玉真却甩开衣袖,一眼也未看他。

  她越过脚下的门槛,看到外面,是绵延无尽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