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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让姜自强彻底寒心的,是前年大儿子五康生那场大病的时候。

  家里为了凑医药费,几乎是砸锅卖铁,他和桂娥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那时候,他硬着头皮去找母亲,希望能借点钱救急。

  可母亲是怎么做的?

  她非但一分钱没掏,反而像是怕被沾染上晦气似的,每次见到他们都躲得远远的,话里话外还暗示那是“无底洞”,让他们“自己想想法子”。

  最后还是小九那孩子,弄到了钱,才救了五康的命。

  从那一次起,姜自强心里那点对母亲残存的、基于血缘的期盼,就彻底凉透了。

  他终于明白,在母亲心里,他这个儿子和孙子,远没有她自己的安稳和二房家的利益重要。

  可即便如此,想着“百善孝为先”,想着毕竟是生养自己的亲娘,姜自强还是没法做得太绝情。

  逢年过节,家里做了点好吃的,他偶尔还是会瞒着心里有疙瘩的桂娥,偷偷给母亲送点过去,尽一点微薄的心意,也只求个自己心安。

  但心底里,那份母子情分,早已在一次次的偏心和冷漠中,变得越来越淡,薄如蝉翼。

  而现在,他劳累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看到的不是热饭热菜,而是母亲和弟妹又将他的家搅得天翻地覆。

  把他老实巴交的妻子打得脸上挂彩、委屈痛哭!

  她们甚至逼着他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去扇自己妻子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姜自强。

  他累了,真的累了。

  眼看着母亲还在不依不饶地哭喊,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向默默流泪的妻子。

  把“不孝”这顶大帽子死死扣在他们一家头上,姜自强终于忍不住了!

  “娘,您就别闹腾了!” 他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低吼。

  这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一下子镇住了还在撒泼的李翠花。

  姜自强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母亲,积压了数十年的委屈和不满,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是!我是不孝!我没办法像二弟那样天天哄着您开心。”

  “可您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您对我,对我们大房,公平过吗?!”

  他声音颤抖,却字字泣血:“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您永远是先紧着二弟。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这些我都认了,谁让我是老大!”

  “可五康生病那次呢?”姜自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愈合的伤痛,“那是您亲孙子啊!病得快死了!我跪下来求您帮一把,您是怎么做的?”

  “您躲了!您怕我们连累您!您一分钱都不肯出啊!那时候您怎么不想想您是我娘?要不是小九,五康早就没了!那次之后,我这心......就凉透了!”

  他一桩桩,一件件,诉说着母亲这些年明显的偏心和关键时刻的冷漠。

  周围原本还有些被李翠花哭诉所动的邻居,此刻也沉默了,看向李翠花的眼神带上了异样。

  这些事,院里不少老住户都是知道的。

  李翠花被大儿子这番前所未有的控诉给惊呆了。

  她知道这大儿子这一两年,因为姜九梨那个小**蹄子的撺掇,是不如以前那么听话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今天,这个一向闷葫芦、逆来顺受的儿子,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撕破脸地控诉她!

  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更强烈的羞愤和怒火。

  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和脸面被彻底踩在了脚下!

  “你......你胡说八道!你这个不孝子!你就是被赵桂娥和姜九梨那两个**人挑唆的!你现在日子好过了,翅膀硬了,就不认娘了!”

  李翠花彻底口不择言,指着姜自强的鼻子破口大骂,言语极其难听,“大家伙儿都看看啊!都来看看这个不孝子是怎么对他亲**。我真是白生白养他了,早知道他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他掐死!”

  这些恶毒的话语,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扎进姜自强的心窝。

  他听着母亲那充满怨恨和诅咒的哭骂,看着她愤怒而扭曲的脸。

  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和留恋,也彻底消散了。

  他忽然觉得无比可笑,也无比可悲。

  他缓缓地、缓缓地挺直了脊背,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和激动都慢慢褪去,只剩下死寂般的平静和冰冷。

  他目光空洞地看着歇斯底里的李翠花。

  用近乎麻木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好。”

  “既然在您心里,我就是这么个狼心狗肺、不孝至极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会说出的话。

  “那从今天起,咱们就断绝母子关系吧。您就当......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惊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直在哭闹的李翠花和张红霞都瞬间哑火,难以置信地看着姜自强。

  断绝关系?

  在这个极其看重宗族血缘、孝道大过天的年代,这简直是惊世骇俗的决定!

  赵桂娥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丈夫,嘴唇颤抖着。

  姜九梨和霍冬临也面露惊诧。

  但他们看着父亲决绝而痛苦的背影,选择了沉默。

  他们理解,这是被逼到绝境后的最后反抗。

  李翠花张着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只是想用“不孝”拿捏儿子,逼他就范,从来没想过,这个一向顺从的儿子,竟然会决绝到要跟她断绝关系!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姜自强说完那句话,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踉跄了一下,霍冬临连忙上前扶住他。

  他看着面如死灰的母亲,心中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释然。

  这个家,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单方面付出的母子情分。

  终于,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走到了尽头。

  “想断绝关系,门儿都没有!”李翠花眼底迸出疯狂的怒火,“我不同,我不能白养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