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破旧的书店。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但这片老街区却热闹了起来。

  原本冷清的街道两旁,不知何时摆满了地摊。

  卖旧瓷器的、卖铜钱的、卖字画的。

  甚至还有卖旧收音机和手表的。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这里就是京海著名的“鬼市”。

  白天是破烂街,晚上就是淘宝场。

  鬼眼七背着手,走在前面。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那双老北京布鞋踩在石板路上,没有一点声音。

  沈岩牵着悠悠,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路上,沈岩算是见识到了鬼眼七的排面。

  那些原本蹲在地上唾沫横飞跟顾客砍价的小摊贩,一看到鬼眼七走过来,立马停下了嘴。

  一个个毕恭毕敬地站起来打招呼。

  “七爷,您来啦!”

  “七爷,今儿个又收到什么好宝贝了?”

  “七爷,您给掌掌眼?我这刚收了个宣德炉……”

  鬼眼七只是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偶尔停下来,在那宣德炉上扫一眼,扔下一句“上周义乌批发的吧”,然后扬长而去。

  留下那个摊贩一脸尴尬,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看见那个穿黑衣服的胖子没?”

  路边,两个正在挑拣瓷片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议论。

  “哪个?”

  “就刚才跟七爷打招呼那个。”

  “那可是这一片的坐地虎,手里好几家古玩店呢,平时狂得没边,见了七爷跟个孙子似的。”

  “这就叫本事。”

  “七爷那双眼睛,据说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上次有个港商,拿了个元青花大罐来显摆,说是苏富比拍回来的,花了八千万。七爷隔着三米远就说是假的。”

  “后来呢?”

  “后来拿去碳十四一测,嘿,还真是上周烧出来的!”

  “从此以后,这鬼市上流传一句话:阎王叫你三更死,七爷断你是个赝。”

  议论声顺着风飘进了沈岩的耳朵里。

  沈岩听得真切。

  看来自己这把赌对了。

  这个鬼眼七,在京海古玩圈的地位,怕是比那个什么拍卖行老板还要高。

  这种人,不在乎钱。

  在乎的是眼力,是名声,是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

  刚才那一让,不仅让出了一本书。

  更是让出了一个平起平坐的资格。

  “小兄弟,听听就算了,都是江湖朋友抬爱。”

  鬼眼七头也没回,仿佛背后长了耳朵。

  “这行当里,哪有什么常胜将军。”

  “不过是比别人多交了几十年学费罢了。”

  正说着,三人走到了一家名为“聚宝斋”的店铺门前。

  和周围那些挂着“清仓大甩卖”牌子的店铺不同。

  这家店的门面古色古香。

  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字迹苍劲有力。

  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把门口的石狮子照得威风凛凛。

  还没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进来吧。”

  鬼眼七推开两扇厚重的木门。

  “我这地方乱是乱了点,但东西还算干净。”

  沈岩跨过高高的门槛。

  店里的陈设让他眼前一亮。

  不是那种堆金砌玉的俗气。

  而是一种杂乱中透着秩序的美感。

  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瓷器、铜器、玉石。

  墙上挂满了字画。

  角落里甚至还堆着几块没切开的赌石。

  每一样东西上面,都散发着一种岁月的沉淀感。

  但最吸引沈岩注意的,不是这些古董。

  而是坐在柜台后面正在擦拭一个花瓶的年轻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

  头发盘在脑后,插着一根木簪。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

  那张脸,清冷得像是一块没经过雕琢的璞玉。

  “爸,你又去哪捡破烂了?”

  女人开口了。

  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淡。

  “什么叫捡破烂!”

  鬼眼七在那张黄花梨的太师椅上坐下,把那本《三十天成为亿万富翁》往桌上一拍。

  震得茶杯盖子乱颤。

  “今天这可是大漏!”

  “还有,去把我的老班章泡上,来贵客了。”

  女人放下手里的花瓶,目光落在沈岩身上。

  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平时父亲带回来的“贵客”,要么是那种大腹便便的煤老板,要么是头发花白的老学究。

  这么年轻,还带着个孩子的,头一回见。

  “沈岩。”

  沈岩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道。

  “做点小生意。”

  女人礼貌性地握了一下手尖,触之即分。

  “戚晚。”

  “这店里的伙计。”

  鬼眼七在一旁嘿嘿一笑。

  “别听她瞎说,这是我闺女,也是我这聚宝斋的掌眼师傅。”

  “也就是脾气臭了点,眼力还是得了我几分真传的。”

  戚晚没理会父亲的调侃,转身去泡茶了。

  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小兄弟,坐。”

  鬼眼七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既然到了我的地盘,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拿起桌上那本书,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封皮。

  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本书混在一堆废纸里,封皮又是新做的,除了手感重一点,没有任何破绽。”

  “就连我,也是上手摸了纸张的厚度,才敢确定。”

  “你连摸都没摸,就敢跟我叫价到两千?”

  沈岩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

  他看了一眼正在专注玩手串的悠悠,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怎么看出来的?

  总不能说是系统直接把坐标标在视网膜上了吧。

  “直觉。”

  沈岩给出了一个最万能,也最让人无法反驳的答案。

  “直觉?”

  鬼眼七愣了一下。

  随即哈哈大笑。

  “好一个直觉!”

  “干我们这一行的,有时候学问再深,都不如那一下子心血来潮的直觉管用。”

  “这叫老天爷赏饭吃!”

  这时候,戚晚端着茶盘走了过来。

  两杯热气腾腾的普洱茶放在了桌上。

  茶汤红亮,香气扑鼻。

  “爸,这书……”

  戚晚看了一眼桌上那本不伦不类的书,眉头微皱。

  “撕开看看。”

  鬼眼七努了努嘴。

  戚晚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封皮的边缘抠了一下。

  那层印着“亿万富翁”的胶版纸,像是一层死皮一样被揭了下来。

  露出了里面蓝色的线装书皮。

  书皮已经有些残破了,边角都被磨圆了。

  但那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可辨。

  戚晚的手抖了一下。

  那双原本清冷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