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玄仙域……

  即便仅仅是刹那间的感知,赵庆却也已是心中了然。

  这秘境之外的天地,分分明明!

  正是南宫瑶口中的九玄仙域,九玄殿!

  无需再有任何商议争论。

  如若忽视那些扭曲的异状,只看遮天蔽日的玄木仙宫……

  当今天下除却中圣州外,罕有如此浩瀚恢弘的仙家盛景。

  哪怕是紫珠圣地,都未必有此地全盛之时的辉煌。

  在赵庆所见所识之中,唯一能与之比肩的,唯有天妖州的另一侧……万神阙。

  那近乎遮蔽了苍穹,取代长夜的腐朽仙木,犹似众星捧月一般托起的玄宫仙殿……

  所带来的压迫感,尤为使人心悸。

  化神!?

  若是不知情的境况下,说那里面有合道清修,赵庆都坚信无比。

  实在是太恢弘了。

  真正的浩瀚仙域,曾横镇不知多少岁月的的丹道圣宗!

  几乎是一瞬间。

  他心中便已经给这片山河,找到了真正属于它的名字。

  玉京,九玄州!

  若布道此地,归复玉京,自当是没有任何争论的九玄州……

  先前他还曾与司禾言笑。

  如果仙路上布道国属疆域,是否能商量一下,弄个真正的司幽国,甚至是司幽州?

  可眼下只是煌煌一眼。

  他便已经明白,有些疆域……本就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六息!”

  “三息!”

  骨女在旁凝重轻呵,提醒着赵庆时间紧急。

  即便众人无法窥测裂隙之外的境况,可从赵庆那幽幽血瞳的变化,也大体能知道此行收获不小。

  唯可惜,这裂隙的出现仅有九息……

  想要下次再看一眼,便是两天三夜之后了。

  可却不想。

  正当最后三息的光景流逝。

  那距离赵庆二尺之远的裂隙,已然开始收束消弭之时……

  赵庆却是倏地长身而起。

  血瞳灼灼上前一步,近乎与裂隙贴面!

  而这位血衣行走垂落的手掌,更是转瞬拧握!

  ……宛若持着一束,扭曲于裂隙中的虚幻流光。

  含光剑!

  姬梦目光瞬时一凝,几位行走与两脉弟子,也各自变色安静望着。

  “我有分寸。”

  赵庆持剑撕了虚空,维系着裂隙不灭。

  只是分心如此轻语。

  他知道……自己还能多看几息,眼下外面的境况无碍。

  骨女闻言。

  神情冷冽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眉心有一道命蝶飞镇,落在他的手腕上渡送浩瀚修为。

  而司禾……则是依旧优雅抚琴,并未再助力一二。

  她眼下,正心念跟随着赵庆,偷看外面的动静呢。

  ——便是穿过这道裂隙后,距离最近的一片污血山峦。

  ……

  夜幕低垂,不见辰星。

  世间混沌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

  腐朽仙木延伸的根茎,像是成为了分割大地的山脉。

  每一处磅礴根茎的罅隙间,都是天然而成的谷地、起伏有致的山峦。

  斑驳的法旗在凄风中摇晃,发出烈烈声响。

  法旗上古朴的字箓依旧运转流光——庾株殿,西三谷。

  赵庆与司禾心念相通。

  深知这山峦间蔓延的根茎,便是所谓庾株的一脉小茎……那庾株遮天蔽日,之上还似伴生承托着无数仙阙。

  乃是昔年九玄殿的一株仙植。

  似乎……大地上每一株遮天蔽日的仙木,都曾有自己的名讳。

  而所谓的西三谷,仅仅是这庾株根隙之间,划分而出的一片药田。

  只不过……污血狼藉,焦土凌乱。

  残损的石廊之外,极为罕见的灯草散发昏黄,投下长长的阴影。

  药田中窸窸窣窣的声响,被凄冷的风声遮掩。

  那些隐没于昏黄灯影中生灵,如同扭曲可怖的半妖,在黑暗中潜行。

  早已干涸的漆黑血迹之间。

  时而能见到扭曲的残尸,似是被生灵啃食。

  而存活狼狈爬行者,却比那些残尸更加渗人。

  或是三腿四腿,或是五臂八臂,扭曲枯白手指修长无比……像是拖在身上的触须长鞭,死死包裹着一枚枚狰狞的血色枯果。

  更有甚者,即便只剩下一段残躯,身上的伤残触目惊心,也依旧在狠厉的挣扎。

  寒风呜咽,旌旗烈烈。

  扭曲阴沉的气息弥漫在昏黄灯影下,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活的。”

  赵庆心思凝重,低语同司禾传念。

  他们此前曾经推测过,外面可能有什么炼尸成药的诡异秘法。

  可却不曾想……

  竟然是圈养活物!

  作为承渡了天道体悟的丹师。

  赵庆当然明白这是如何凄狠的手段……

  皆尽是以妖血,草木,各种秘法,强行扭曲的生灵。

  大都已经丧失了神志,却并非被抹除。

  而是在难以承受的无尽折磨中,溺亡了七魄中的天冲与灵慧,化作如此凶狠诡异的半妖。

  而此前他们感知到的独特驳杂药性。

  ……便是自这些生灵身上来的。

  它们……像是一种独特培育的药材。

  如兽骨入药,如草木入药——为丹师计。

  何其扭曲狠厉的丹木手段!?

  赵庆心绪复杂起伏。

  他知道……这九玄仙域,是该归复玉京了。

  虽说那位优雅绝艳的药尊仙神,同样似身上幻肢脉络扎根虚冥,却绝非如此诡异恐怖的景象。

  反而有种超脱世间一切法的气度,似九界万物都入不得眼,也无人能有资格窥见她的容貌,可反观眼下……

  倏地。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窸窸窣窣的诡异风声。

  有少年人身影慌乱,面色苍白,穿梭在数不清的怪物之间。

  他不仅没生有扭曲妖臂,反倒修为极为不凡,逼近筑基的波动散发……

  只是衣衫褴褛,身上沾染了污血,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破裂干涩的口中喃喃自语,像是疯魔绝望……

  他似是与污血大地上,那些窸窣挣扎的诡异妖物……相识。

  渐渐地。

  某些扭曲生灵像是清醒几分,嘶哑扭曲的哭喊变得嘈杂。

  可又孱弱至极,还压不下世间的风声,更盖不过旌旗烈烈作响。

  挣扎之间,猩浊的污血流淌。

  少年人懊恼失神,缓缓蜷缩下身子,与扭曲妖物相拥。

  ……宛若世间常态。

  残损石廊外的灯草依旧,映照着漆黑山河中唯一的昏黄。

  烈烈法旗灵蕴流转,如旧年般叙述着此间的辉煌。

  九玄仙域,庾株木下,西三仙谷。

  王法千传——亦为丹师计。

  昏黄的阴影间,腐朽仙木之上荡起了流光。

  那封压天地的阵网之上,有高居于仙木宝殿的丹师,御空飞掠而至。

  来人气色红润,一身尊华道衣,平静目光扫过凄冷狼藉。

  继而又随意扫了一眼长空某处的裂隙,眼底稍有凝重,显然有些畏惧。

  他长袖烈烈,乌发自寒风中荡起。

  周身凝练的筑基威压弥漫开来。

  传音数十里。

  “庾株西三,药师何在?”

  “庾株西三,药师何在!”

  “庾株西三,药师何在——”

  高高在上的传喝,回荡于窸窸窣窣的嘶哭间。

  当即便有另一位老者,**损的石廊小居中步出。

  恭敬纳首。

  “原来是卫前辈。”

  “小药显荣,见过庾株尊首。”

  听闻此言。

  一身尊华的丹师随意点头,继而负手行走于污血山谷,那药师显荣,便恭敬亦步亦趋跟在身边。

  两人交谈之间,对一切扭曲狼藉视若无物。

  对那颤抖蜷缩的少年人,也不在意。

  “师尊开炉,需血莽药人。”

  “听说你这便有一具?”

  老者闻言,似是有些无奈。

  恭敬又是一礼低语道:“那株药人,韩前辈已经带走了。”

  “就在三天前。”

  “还望卫前辈勿怪。”

  不远处。

  那满目惊恐的少年,豁然抬起了头,死死盯着两人步过血色大地……

  “哦!?”

  “韩前辈?”

  “既然他带走了药人,为何庾仙殿中没有箓载?”

  “这是你的疏忽,当罚。”

  尊华丹师气度非凡,嗓音平静不怒自威。

  而跟在身后的老者,却是恭维讪笑……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极远处的少年,无奈轻声道:“小药还未来得及禀箓。”

  “近来变故极多……”

  “卫前辈。”

  “您且看,那小子在看咱们……他还清醒。”

  此言一出。

  丹师才又分心随意扫了一眼。

  接着……又是认真看了一眼。

  转瞬目露欣喜,拂袖间满是意外的轻叹:“兵人!?”

  “嗯。”

  “一株兵人。”

  “想来稍加驯养,日后能为卫前辈护道。”

  男子丹师目露了然,欣喜颔首施施然回眸一眼,语气高深道:“那血莽药人,是你私藏了吧?”

  “又叫我如何回禀师尊?”

  老者讪笑奉承。

  小心翼翼取出一叠玉简,答非所问,恭敬道:“这株兵人,凶性极大。”

  “养染了赤精粹、血藤、枯魂水、注炼过郜飞妖血……至今愈发清醒强横。”

  “可惜与他资质近似的一女,却是没能承担的了养炼,化作了一株七臂药人。”

  “哝,便是他身边的畜生。”

  “如若以药胁兵,当属极佳。”

  “卫前辈可将这一对药兵带走,如何?”

  两人言语商议之间。

  那少年人神情愈发狰狞,可半跪在血污中,扫过身边数不清无助的怪物,却又满目绝望。

  直至两人一拍即合。

  那位筑基丹师,浩瀚的修为束缚而至……

  轰!

  刹那间。

  少年人周身威压迸发,扭曲颤抖的瞳子化作了银白,带着诡异的冷漠与凶性。

  嘶喝怒挣之间,当场便凭借着自身驳杂的灵力,绞碎一位筑基丹师的束缚。

  同样的,他的断臂也扭曲垂落。

  银色瞳子灼灼滚烫,残喘佝偻着腰身,直勾勾盯着两人,宛若一尊自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可却还使得老者颔首笑赞:“卫前辈,如何?”

  “好兵!”

  “好兵——”

  “呵哼,他叫什么?”

  尊华丹师轻赞不止,可随意问询间,又要出手束缚少年之际……

  却是目光中骤然迸发一抹冷意,冷漠至极!

  但……已经来不及了。

  出乎意料的。

  那狰狞狠厉的少年,竟是突兀扯断了身边怪物的手臂!

  而那扭曲惨白,遍布血痕的藕臂间,浓郁的药性瞬时弥散枯萎。

  像是灵株被人摘去了最为关键的草果……

  直直使得发丝蓬乱女面药人,发出凄厉至极的音节吼叫,一口死死咬在了他的腿上!

  见此情景。

  丹师反而又从容收回了术法,笑语冷漠却又畅快:“好!”

  “兵人不少。”

  “但聪明人少。”

  “你把她废了,而后呢?”

  他悠闲言语之间,挥袖以精纯灵力束缚而下,反倒并未管顾少年,而是禁锢了他脚下的药人……

  但再次出乎两人意料的!

  那狰狞像是要跟他们搏命的少年。

  却并未束手就擒。

  也并未暴起拼命。

  反而周身刹那间迸发出,近乎超越筑基的修为,惨白的银瞳狠厉无比。

  驳杂诡异的妖气宛若怒潮,瞬时将他推向了远处……

  可。

  无论是尊华高贵的丹师,还是神情阴冷药师,都不敢再如何抓他,唯恐被牵连到自身!

  那少年人……冲向了虚空裂隙。

  十死无生的虚空裂隙。

  刚刚临近,伤残的身体便已如冬雪消融,化作一捧捧凌乱散碎的血雾……

  天地间,又只剩下旌旗烈烈作响。

  法旗上古朴的字箓依旧运转流光,昭示着这片山河曾经的辉煌。

  ——九玄仙域,庾株殿,西三谷。

  昏黄的灯影下,两人神情平静中带着冷漠。

  “呵呵,蠢货。”

  “卫前辈,往西走走,咱还有更好的兵人,是个姑娘。”

  ……

  ……

  秘境之中。

  江畔的寒风有些凄冷,驳杂的血腥味使得大家纷纷凝视。

  更伴随着一抹独特至极的药性,扑面而来。

  赵庆神情平静至极。

  灼灼血瞳依旧安静盯着裂隙身处。

  而脑海中,却是那少年生命最后一刻,璨若银月的妖异疯狂。

  像是在死死的盯着自己。

  像是在死死的盯着世间所有人。

  “哼。”

  赵庆不知不觉间轻哼叹了一声。

  将手中阻碍裂隙的含光剑收回……

  可正当那蔓延狰狞的天地伤痕,即将束尽消弭的一刹!

  他豁然伸手!

  将手臂探入了……世间最是孤寂冰冷的虚空!

  骤然间。

  几位行走纷纷变色,两脉弟子不知所以,顾清欢担忧的凤眸中闪过一抹锋芒。

  可大家却也只见……

  赵庆在裂隙消弭之际,不知自何处摸回了一道残碎石箓。

  连带着他手上臂弯,都被虚空绞的血骨狰狞。

  骨女目光一扫石箓,意味难明的侧目注视:“如何?”

  赵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血手,也只是轻松笑着摇了摇头。

  “瑶儿,传讯悟妙师妹。”

  “想来她能找到光头。”

  “我去找曲盈儿。”

  “叫皇甫鸣也到血衣山居坐坐。”

  言罢,赵庆低头笑看清欢为自己理伤,眼底身处微动轻颤:“走吧——”

  杨霄神情错愕,心下意外,却也能感觉到赵庆眼下的果断意志。

  不由凝神低语:“那石箓——?”

  司禾慵懒起身收起灵琴,自赵庆手中接过染血的奇异碎石箓……

  纤指轻柔抹去不止是谁的血迹。

  螓首低垂轻笑随意道:“不重要,一个碎牌子。”

  一个没有名姓的兵人身上所携。

  上书——药人甲二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