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高门 第121章 说服

小说:晋末高门 作者:一眼云烟 更新时间:2025-10-31 05:53:48 源网站:2k小说网
  顾恺之站院里,看着忙忙碌碌,进进出出,身着胡服,行走带风的健保营女兵,甚是不喜。

  贺家的宅院他十来年前曾来过,那时攒蒋丛蒲,绿菱红莲,杂以蕴藻,糅以苹蘩,飞轻轩而酌绿酃,方双辔而赋珍羞。

  登东歌,操南音,胤阳阿,咏韎任,酣湑半,八音并,欢情留,良辰征。

  何等快哉?

  可如今,池塘边上,挂着一根根横七竖八的绳子,上面晾着女子的衣物,好些还是贴身的。

  风一吹,迎风招展。

  简直是辣眼睛!

  好好的宅院,搞的乌烟障气。

  堂妹和甥女的住所,缩到后院的一个角落里了。

  留家里的几个老仆战战兢兢,不敢多说。

  “郎主,女郎回来了!”

  一名随从来报。

  “哼!”

  顾恺之闷哼一声,向外望去。

  顾氏领着他的外甥女,踽踽而来,边上还有一名气宇轩昂,相貌俊郎的年轻男子,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随从。

  又有一名身量高挑,不逊于寻常男子的女子,面容秀丽,手按剑柄,英姿飒爽。

  “妹拜见阿兄!”

  “见过舅父!”

  母女俩盈盈施礼。

  顾恺之拂袖道:“慧奴,你母女眼里还有我这个阿兄?”

  顾氏抿着嘴道:“阿兄不在山阴,不知是非曲直,当时家门为贼兵所破,夫郎及兄弟子侄,部曲幢仆皆已遇害,独妾、江梅与几个老仆幸免……”

  大体讲诉了当时的情形,顾氏又道:“山阴士族,对我家虎视眈眈,欲欺孤儿寡母,收我母女以据贺氏遗财。

  而王郎于小女有救命之恩,又救府君,逐贼寇,年少不凡,因其已有妻谢氏,故而将小女许与王郎做平妻,苍促之下,未得报与阿兄,请阿兄见谅!”

  “糊涂!”

  顾恺之斥道:“吴侨不婚,岂不知焉?当初士光(陆晔表字)公以熏莸不同器,培塿无松柏,义不为乱仑之始,拒王导婚。

  况乎许平妻与他王愔之一破家之人焉?

  你母女拾掇一下,随我去建康,甥女不过是不知何依罢了,王愔之非良人,甥女的婚事自有我来操持,庄子我也会从吴郡遣人来打理,该是你的,别人夺不走。”

  王愔之顿时脸一沉。

  这老砍头当老子不存在啊?

  讲真,艺术成就高,不代表人品好,今**是见识到了。

  譬如明代董其昌,书画双绝,尤得康熙乾隆推崇,其《书画合璧山水小景》,曾于20年嘉德拍卖行拍出了7475万的天价。

  其余还有多部作品拍出四至七千万的高价。

  可现实中,却是渔肉乡里,无恶不作的恶霸。

  顾氏一讷,正要辨解,王愔之已摆手道:“长康公既言吴侨不婚,可知吴地已被侨人据之?家业都不保,谈何吴侨不婚?”

  “你就是王愔之?”

  顾恺之大怒!

  这是戳肺管子了啊。

  “正是!”

  王愔之拱手。

  “倒是个狂悖之徒!”

  顾恺之哼道:“尔父王孝伯,少有美誉,清操过人,心怀宰辅之志,吾曾与之交往,目之云:濯濯如春月柳。

  不料其子狂悖无礼,与尔父如莹火晧日之别!”

  王愔之不以为意,接着话头道:“故而我父兵败被擒,而我,虽狂悖无礼,却屡破强敌,逐孙恩,两破北府,刘牢之亦奈何我不得。

  设使长康公置身处地,是欲清操过人,还是为那狂悖无礼之徒?”

  “这……”

  顾恺之神色一滞,竟然无言以对。

  王愔之又道:“仆对贺娘子真心喜爱,理当维其家业,长康公既为舅父,合该乐见其成才是,何必囿于旧规?

  今乃大争之世,穷则变,变则通,于世道面前不知变通,岂非那刻舟求剑之徒?长康公宜细思之。”

  顾恺之突然发现他讲不过王愔之。

  关键是,吴郡的家业很多都被北府军侵占了,人家会看你家的地契吗?会还给你吗?

  显然不可能!

  地是老子们从卢循手里夺来的,想要,去找卢循啊。

  或者你能给什么好处,让我们把地还你?

  这正是他的硬伤。

  你吴族的土地财产都陷于侨人之手,你却和我纠缠不清,乃欺我王愔之年幼耶?

  更何况,吴郡四姓还是孙恩卢循之辈的金主,是他们给予了天使轮投资,这是顾陆朱张没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也是他们恐怖的源泉。

  王愔之又又道:“倘若长康公非要带走贺娘子,便与我有夺妻之恨,可速回吴郡整肃兵马,与我战来,胜了,不仅可将贺娘子带走,我的命亦可拿走。”

  “噗嗤!”

  听得这话,贺江梅心里欢喜,竟掩嘴轻笑,随即觉得场合不对,忙吐了吐舌头,躲在了顾氏背后。

  薛银瓶暗暗摇头,又一个小娘子沦陷了。

  顾恺之狠狠一眼瞪去。

  “长康公可莫要拿女儿家发作!”

  王愔之叒道:“不是我夸海口,既便我将贺家的庄子交还给顾家,顾家也守不住,北府军不会再来会稽了,孙恩若来,只有我有能挡住他,御敌于贺氏庄园之外。”

  “大言不惭,难道天下再无英雄耶?”

  顾恺之终于找到了机会反击,哼了声。

  王愔之笑道:“长康公可曾去过顾氏庄园?趁着天色还早,不妨与仆走一遭,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若不实地勘探一番,怕是难有方略。”

  “也罢,我倒要看你这小郎是否故弄玄虚!”

  顾恺之有了台阶下,顺着杆子又哼一声。

  其实他也想去看看,当初号称百川派别,归海而会,控清引浊,混涛并濑,濆薄沸腾,寂寥长迈,濞焉汹汹,隐焉潏潏,不逊于谢玄下大力气营建的庄园,如今成了什么模样。

  “夫人与江娘子不必再跑了!”

  王愔之叮嘱了句,与顾恺之各带随从离去。

  “顾老可还骑得马否?”

  出了宅子,王愔之问道。

  “哈!”

  顾恺之被这一声顾老叫的气笑了。

  老夫才五十有一啊!

  想当年,老夫纵马傲啸之时,你这小儿还不知在哪个旮旯窝里呢。

  “牵马来!”

  顾恺之喝道。

  “郎主?”

  随从迟疑。

  顾恺之指着王愔之,不快道:“这小儿欺老夫年老,乃尔等也欲欺老夫耶?”

  “仆并无此意!”

  随从无奈,牵了匹马过来。

  顾恺之翻身而上。

  还别说,身手挺敏捷的,不禁挑衅的瞥了王愔之之眼。

  “长康公老当益壮,佩服!”

  王愔之拱了拱手,也翻身上马。

  众人往城外驰去。

  小半个时辰后,回了贺氏庄园。

  贺家庄园所谓的控清引浊,混涛并濑,皆因曹娥江含沙量大,江水混浊,而鉴湖清澈,站在高处眺望,婉如一条黄色的玉带,绕着一方碧绿的翠玉而过。

  堪称奇景。

  当年贺家就经常在大樱山上摆酒置宴,赏此美景。

  可如今,再看着那破败的庄园,顾恺之不胜唏嘘。

  谁能想到,从贺齐时代经营的庄园,竟会于旦夕间破败呢?

  而且庄客都不是贺氏的了,换成了王愔之的人。

  “汝确无夺贺氏产业之心?”

  顾恺之捋着胡须问道。

  王愔之正色道:“长康公言重了,这所庄子,乃是贺娘子的妆奁,将来是要传给我们的孩儿,我这做阿父的,先营建一番亦是应有之事。”

  ‘呸,好不要脸!’

  顾恺之暗啐。

  不过出奇的是,他对贺江梅给王愔之做平妻不是那么排斥了。

  王愔之一扬马鞭道:“长康公请看,仆欲在大樱山与曹娥江间的当道之处,筑一土城,孙恩沿曹娥江来攻时,只须挡住三五日,我大军即可至,御敌于大樱山脚。

  不过贼众甚壮,未必能完全挡住,若是有一支船队横亘于曹娥江上,贼安得轻入?”

  “嗯?”

  顾恺之眼珠子一瞪。

  这是何意?

  王愔之又道:“吴郡水网纵横,顾家盘踞几百年,想必编练有水军,长康公看在令妹的份上,何不遣一支水军驻扎曹娥江畔,以御贼寇?”

  “合着我家还要为你破贼?”

  顾恺之怒极而笑。

  王愔之理直气壮道:“这庄子,是顾夫人的庄子,也是贺娘子的妆奁,长康公身为舅家,遣水军看护乃应有之义。

  况恕我直言,公家乃是名门,却抱残守缺,小富即安,不思进取,宁为一守户犬耳,致使老巢都被人掏了,倘若再来一次,家业宁保耶?”

  “呵~~”

  顾恺之冷笑:“我家非得投汝?”

  “非投靠,合则两利耳!”

  王愔之纠正。

  他现在并没有让吴郡顾氏投靠的资格。

  顾恺之沉默了。

  孙思起兵倒还不是他最怕的,贼寇总有被剿灭之时,土地人口可以重新占据收编,主要是北府军在吴郡跑马圈地,着实惊着了他。

  吴郡各家加一起,也不是北府军的对手,必须要引入强援。

  可朝廷黯弱,不选王愔之,难道选远在大江上游的桓玄?

  开什么玩笑。

  江东和荆州向来不对付,更何况,顾氏还是贺江梅的舅家,天然的姻亲啊。

  咦?

  我怎么认可了?

  顾恺之微愕,心里颇为气馁。

  是啊,本是来把甥女和从妹带回建康,却是被说服了。

  顾恺之狠狠瞪了眼王愔之,便道:“汝若能帮我顾家把田宅索要回来,老夫或可遣出水军助汝。”

  “长康公说笑了,我做不到!”

  王愔之摇头。

  “罢了罢了,过些时日,老夫就叫族中派些水军来看顾甥女的家业!”

  顾恺之也知强人所难,烦躁的挥了挥手。

  “仆代贺娘子谢过长康公!”

  王愔之笑咪咪地拱手称谢。

  “和我那妹妹说一声,老夫直接回吴郡去!”

  顾恺之一刻都不想看到王愔之,哼了声,带着随从上马离去。

  他是坐船来的,停泊在山阴城外的码头,直接就能回吴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