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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需要时间,一边是老夫人的养育之恩,一边是侯府。

  沈景玄在书房待到月上中天,案上那碗莲子羹早已凉透,瓷碗边缘凝着的糖霜泛着冷白的光,像极了他此刻冰封的心绪。

  苏菁的话像一把淬了寒的楔子,死死钉在他脑海里,反复拉扯着“废太子之子”与“侯府嫡子”两个身份。

  前者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原罪,后者是老夫人用二十多年心血为他筑起的保护层,如今却摇摇欲坠。

  他起身推开书房门,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卷起他玄色锦袍的衣摆,却没能吹散他眼底的混沌。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羊脂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却仿佛有了温度,烫得他心口发紧。

  眼下,苏菁的威胁如芒在背,沈慕雪的事迫在眉睫,身世的疑云又笼罩心头。

  千头万绪拧成一团,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沿着回廊走了多久,他竟鬼使神差地出了侯府。

  月色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他孤单的身影。

  此刻他不想回府面对那些各怀心思的目光,也不想去想朝堂上的波谲云诡,只盼着能找个地方,暂时卸下一身的沉重。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岑晚音的模样。

  那个总穿着素色襦裙,安安静静坐在韶音阁窗边煎药的姑娘。

  她话不多,也总是怕他。

  却总能在他心烦时,默默递上一杯加了蜜枣的安神茶,或是在他处理公务到深夜时,留下一碟温着的桂花糕。

  那点细微的暖意,成了他紧绷生活里难得的松弛。

  此刻,心烦意乱的他,脚步竟不由自主地朝着太傅府的方向去了。

  听竹苑不大,院内几丛青竹在月色下影影绰绰,风吹竹叶沙沙作响,透着几分清幽。

  沈景玄悄无声息翻墙进了院子,身形顿在了窗边。

  他犹豫了片刻,伸出手轻叩了两下窗。

  不多时,门内传来岑晚音轻柔的声音:“是谁?”

  “是我,沈景玄。”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些,还带着未散的疲惫。

  岑晚音打开窗,头发松松挽着,发间别着一支素银簪子,脸上满是惊讶,还有一丝惊慌。

  上次沈景玄大半夜来访的情景似乎还历历在目,今夜忽然又来,难道又是为了继续上次未完的事?

  “大人,你怎么来了?”

  沈景玄看着她慌乱的模样,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我有些心烦,想找个人说说话。”

  岑晚音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景玄。

  往日里他总是沉稳威严,哪怕遇到棘手的事,也只会皱紧眉头,从不会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

  犹豫了片刻,她关上了窗。

  沈景玄垂下眼,以为她不愿见自己,转身欲走。

  却听不远处传来轻轻的“吱呀”一声,是房门开了。

  “您先进来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原来她是为了让他从门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岑晚音转身去倒茶,袖口扫过桌边的药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您稍等,我给您温了些姜枣茶,夜里喝着暖身子。”

  她轻声说着,熟练地掀开小炉上的砂锅,一股淡淡的姜香混着枣甜飘了出来。

  沈景玄坐在桌边,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她动作轻柔,倒茶时会特意把茶杯柄转向他这边,递过来时还会提醒“小心烫”。

  这些细微的举动,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大人,您是不是遇到难事了?”岑晚音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自己的茶杯,小声问道。

  她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那没来得及整理的衣领,知道他定是熬了许久。

  沈景玄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却没能驱散心口的沉重。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身世的秘密太沉,沈慕雪的事太险,他不能把她拉进来。

  “没什么大事,只是朝堂上有些纷争,搅得人心烦。”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了些,“让你担心了。”

  岑晚音沉默了,她知道他在隐瞒。

  可她不敢追问,只能轻轻说道:“若是觉得累,就少想些。您总把事都扛在身上,身子会吃不消的。”

  她说着,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到他面前。

  “这里面是我做的薄荷糖,您要是觉得心烦,含一颗能清爽些。”

  布包里的薄荷糖是用糯米纸包着的,透着淡淡的绿色。

  沈景玄捏起一颗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几分疲惫。

  他抬眼看向岑晚音,她正低头搅着自己的茶,耳尖微微泛红,显然还是有些不自在。

  两人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岑晚音怕他饿,去厨房端了一碟刚蒸好的山药糕。

  “这是我给外祖父做的,您也尝尝。”

  她把碟子推到他面前,山药糕还冒着热气,裹着一层薄薄的白糖。

  沈景玄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山药味,比侯府里那些精致的点心多了几分家常的暖意。

  “很好吃。”他真心称赞道。

  岑晚音听到夸奖,嘴角微微弯了弯,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很快又抿了回去,却还是被沈景玄看在了眼里。

  不知不觉,已近子时。

  沈景玄起身告辞,岑晚音送他到门口,又叮嘱道:“您路上小心,明天还要上朝呢。”

  她的声音轻柔,像晚风拂过竹叶。

  沈景玄点了点头,看着她轻轻关上院门,才转身离开。

  月光下,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心口的沉重也散了不少。

  回到侯府后,沈景玄没有立刻休息。

  夜色如泼墨般沉落,将侯府的飞檐翘角晕染成模糊的剪影。

  唯有书房那方窗棂,透出摇曳的烛火,像暗夜里孤悬的星子,映得案后沈景玄的面容明暗交错。

  他身着玄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云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枚冻白玉镇纸,眸底翻涌的情绪比窗外的夜色更难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