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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抬头望去,四骑人马正从夜光中奔来,最前面的身影挺拔如戈壁上的胡杨。

  他们手中的火把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跳动的火焰映照着军装上的红星。

  借着火光,顾清如这才看清领头的人——军帽下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剑眉斜飞入鬓,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的眉骨很高,衬得那双黑色的眼睛愈发深邃,挺拔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陆营长!”

  陆沉洲利落地翻身下马,军靴踏起一小片尘土。

  "你们哨声很及时。"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刚好我们在周围巡逻,看见信号烟,听见哨声和枪声就来了。"

  顾清如看见陆沉洲,才发觉自己已经双腿发软,她顺着岩石滑坐在地上,**当啷一声掉在砾石间。

  陈讷早已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枪也支撑不住,掉在一边。

  陆沉洲的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火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她的一根麻花辫已经松散开来,几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黏在瓷白的脸颊上,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

  那双杏眼依然清亮倔强,只是眼角微微泛红,泄露了几分方才的惊惧。

  她身上的蓝布棉衣被狼爪撕开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右臂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迹在靛蓝布料上洇开,像戈壁滩上突然绽放的野蔷薇。

  她的手指攥紧,手背上沾着泥土和干涸的血迹。

  陆沉洲身后的民兵已经上前为陈讷处理伤口。

  他本人则蹲在顾清如面前,从军装口袋里取出急救包。

  "手臂给我看看。"他说这话时眉头微蹙。

  顾清如脱下厚棉衣,里面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布衣,她乖乖伸出左臂,这才发现左臂伤口比想象中深。

  陆沉洲的动作很轻,消毒时却还是疼得她倒吸冷气。

  "忍一忍。"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很勇敢。"

  他想起第一次在沪市弄堂里遇见顾清如,她独自面对两个混混,如今在戈壁的星空下,同样的倔强从她眼中透出来。

  陆沉洲不自觉地放柔了手上力道,

  顾清如发现他的睫毛在火光中呈现出淡淡的金色,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这个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枪油、皮革和戈壁艾草的气息,莫名让人安心。

  另一边,陈讷正不好意思地接受表扬:

  "其实就打中两只,另一只是顾知青用**..."

  陆沉洲回头看了眼那四只狼尸,赞许地点点头:

  "不错,都是正当年的公狼。你们今晚要是没两下子,等不到我们过来。"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民兵,"这三只都是他们的,把那一只战利品带上,回去给你们记功。"

  “是!”

  顾清如注意到不远处倒毙的马——那是狼群最先袭击的目标,马颈处的伤口已经凝着黑红的血块,马鞍歪斜地挂在肚带上。

  “是七连的马?"陆沉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随即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三名民兵立刻提着工兵铲去不远处挖坑。

  "戈壁滩上尸体腐烂快,会招来更多野兽。"

  "你们记下马鞍编号,回了连队要报备。"

  “你们为什么在这?七连怎么.......?”陆沉洲压低声音询问,剑眉微蹙。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到肩头一沉。

  转头看去,顾清如竟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

  陈讷抱着膝盖坐在对面,见状低声解释:

  "连队二十多人生病,顾知青三天没合眼了。"

  陆沉洲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挪开肩膀。

  火把噼啪作响,他挺直脊背像一杆标枪,生怕惊扰了她的睡意。

  远处戈壁的地平线上,晨光正一点点蚕食黑夜。

  当第一缕阳光跃出时,金光恰好洒在顾清如脸上。

  她眼睑轻颤,突然惊醒,发现自己竟枕在陆沉洲的肩膀上。

  "我睡过去了?"她慌忙直起身,扯到手臂伤口时轻嘶一声,

  "怎么不喊醒我?"

  她的耳尖通红。

  陆沉洲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

  他站起身,伸手把顾清如拉起来,掌心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却温暖干燥。

  “先喝点水吧。”

  顾清如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连忙松开。

  陆沉洲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转身走到马尸面前。

  顾清如看见陆沉洲蹲下来,利落地割断马鞍上的皮绳。

  当民兵在三十米外的风蚀凹坑里撒生石灰时,陆沉洲从马褡裢里取出半袋苜蓿,均匀铺在尸体上。

  "这是边疆的规矩,"他拍掉手套上的草屑,解释道,

  "牲口为主人死,总要让它带着粮草走。"

  远处传来铲土掩埋的闷响,混着民兵的简短悼词。

  风卷着沙粒掠过新土堆,很快就把人工痕迹抹得模糊不清。

  陆沉洲从军绿色挎包里取出几块压缩饼干和一个军用水壶,递到顾清如和陈讷面前。

  饼干用油纸包着,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在挎包里装了许久。

  "先垫垫肚子。"

  顾清如小口咬着饼干,压缩粮食特有的碱味在舌尖化开,陈讷狼吞虎咽地吃着,碎屑掉在衣襟上都没察觉。

  “你们连队病号情况?”陆沉洲问。

  顾清如简略说了知青点涝坝水被污染的事,说到二十多个知青上吐下泻时,声音像绷紧的弦。

  "李卫民同志在白崖山遇到狼群..."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没能回来。"

  她省略了制药厂排污的细节,只说是意外,她不想再拖陆沉洲下水。

  陆沉洲沉默地听完,眉头已经皱成"川"字。

  "张建国,王向东先回营部报告。"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七连可能有集体中毒事件,让卫生所准备二巯解毒剂。"

  "能骑马吗?"他问,"我们送你们回连队。"

  顾清如点点头。

  她看见陆沉洲转身对民兵们打手势,两个民兵利索地翻身上马。

  顾清如看着陆沉洲指挥若定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荒凉的边疆之地,原来也有如此令人心安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