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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如回头,看见一个齐耳短发的姑娘站在地窝子入口,穿着军装,腰间束着皮带,显得格外精神。

  那姑娘外貌颇为出众,方脸略带英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挑。

  "郭...郭庆仪?"

  王秀兰认出后进来的人时,笑容僵在脸上,

  "你不是住营部干部宿舍吗?"

  "我申请调到知青集体宿舍了,不好带头搞特殊化的。”

  说着,郭庆仪弯腰钻进地窝子,身后跟着一个扛着行李的小战士。

  郭庆仪环视地窝子,看到仅剩的门口床位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个位置正对着木门,草帘子一掀,什么隐私都没了。

  王秀兰最先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来,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

  “郭同志,你要是喜欢静,这个靠里面的床位就给你睡吧。”

  说着她拿着自己的小包袱挪到了门口的床位。

  "门口进出方便,我早上起得早,不用担心吵醒你们。"

  "夜里还能给大家看着火,省得炉子灭了受凉。"

  顾清如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讶异。

  就在五分钟前,王秀兰还说自己睡觉浅怕吵,特意选了一个最安静的床位。

  现在这番说辞,倒显得她很大度,处处为人着想似的。

  看样子,这个王秀兰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而她前后反差大的原因,顾清如推测,郭庆仪估计是干部子女。

  面对王秀兰主动让出的床位,郭庆仪盯着王秀兰看了两秒,

  "好,王同志,谢谢你的主动谦让。"

  她接过小战士肩上的行李,"我睡觉浅,怕睡不好影响白天学习。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谢谢。"

  郭庆仪语气干脆利落,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扭捏。

  王秀兰点点头,已经打开包袱,开始整理床铺了。

  似乎换床位这件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反而有一丝帮助别人的自豪。

  她收拾好之后,看着顾清如又笑了笑,

  “都是一个班培训,本身就是一种缘分,同学之间更要互相体谅嘛!

  咱俩都是七连来的,这下子咱们俩睡的还近了。”

  顾清如笑了笑。

  若是顾清如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听着王秀兰的话,会觉得她很大度,识大体,有奉献精神。

  觉得郭庆仪后来的人抢了她的铺位,是个霸道的人。

  甚至不明真相的还会站出来替她打抱不平。

  可惜顾清如不是。

  她两世为人了,怎么会看不出王秀兰的把戏呢。

  树立高风亮节人设,在郭庆仪那里留个好印象,实在会钻营。

  难怪能从偏僻的七连调到营部。

  这个人宋毅后来也查过,提过一句,并没有什么重大功绩或者贡献。

  顾清如顿时起疑,那这个王秀兰当初是借助什么机会调到营部的呢?

  顾清如又看了看她旁边的姑娘,她一直低着头整理铺位。

  这个姑娘穿着一身半旧蓝布衫,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齐耳短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耳后。

  脸庞瘦削,颧骨有点高,显得有几分苦相。

  刚才这一幕她也看见了,但全程没吭声。

  顾清如笑笑,王婶没说错,营部确实都是人精呐。

  四个女生放下行李,整理好铺位,又简单整理了一下地窝子。

  王秀兰还特地帮郭庆仪把箱子塞到了床底下。

  郭庆仪说着不用,却阻止不了她的热情,只得道谢,催着大家去粮仓集合。

  四个姑娘一起去了粮仓。

  推开厚重的粮仓木门,里面光线竟比预想的要亮堂。北侧墙壁上的窗户应该是后开的,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地面。粮仓内高大空旷,带着淡淡的谷物沉香。

  最醒目的,就是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上,贴着“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字样的横幅。

  屋子正中央,摆着几张长条木桌和木凳。前面架着一块简易的黑板,这里就是他们未来一个月学习理论知识的课堂了。

  粮仓的西南角用苇席和木板搭着一个简易临时的隔间。

  苇席那边隐约传来男子的说话声和走动声,那里就是男学员们的住处了,里面是八张结实的双层木床。

  此时,学员们基本都到了。

  顾清如的目光扫过这群即将朝夕相处的“同学”。

  如同她之前报到时匆匆一瞥的印象,大部分年纪都在二十几岁,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衫。

  皮肤黝黑粗糙,是常年风吹日晒、劳作在第一线的痕迹。应该是下面连队的老卫生员了。

  许多人脸上带着点局促和腼腆,找到位置坐下后,只是安静地搓着手,或者好奇又略显紧张地打量着这简陋的教室。

  其中有几个明显年龄大一些的,穿着褪色旧军装、身板挺拔,应该是复员军人转业当得卫生员。

  王秀兰挨着郭庆仪坐下来,“郭同志,咱们这次培训可太有意义了!”

  郭庆仪只是“嗯”了一声,对王秀兰的殷勤显得不甚在意。

  这时,刚才点名的那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步伐有力地走上讲台,声音洪亮:

  “同志们!请全体起立!”

  众人哗啦啦站起。

  他带领大家齐声诵读了一段语录,才开始切入正题:

  “同志们,我叫张廉深,是你们这次培训的教导员。

  营部组织此次培训,是响应'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号召!”

  "咱们要培养的是'靠得住、养得起、用得上'的卫生员!"

  粮仓里顿时响起掌声。

  张教导员抄起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写下“赤脚医生”四个字。

  "什么叫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就是半农半医,脚上带泥,心里装着阶级兄弟!

  既要学习新技术,也要重视土方土法,做到‘土洋结合’,用最经济的办法解决最多的困难!”

  张教导员说着,下面已经有学员掏出笔记本开始认真做笔记了。

  他补充道,“最后,这次培训结业成绩优秀者,将获得师部医院的调令名额!”

  这句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激动地鼓掌。

  只有几个复员军人态度平和,估计他们知道是来恶补医疗知识的。

  其中一人对身旁的人低声道:"咱们能把伤口包扎搞明白就不错。"

  另一人跟着点点头。

  "现在点名!"

  "念到名的同志喊'到',报上原单位!"

  "郭庆仪!"

  "到!三营后勤处!"清脆的女声传来,几个男知青忍不住回头张望。

  王秀兰!"

  "到——!三营卫生所卫生员。"

  "黄丽珍!"

  “到!”角落里传来应答。顾清如看过去,原来刚才宿舍的那个女生叫黄丽珍。

  "李三才!"

  "到!十、十三连!"一个浓重的乡音,年纪不大的青年站起来。

  “赵明!”

  “孙德胜!”

  “郑建平!”

  点名结束后,黄医生走了进来,他开始给大家讲一些连队常见病的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