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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连队的土路上便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顾清如早上下地巡诊回来,正在脸盆架旁边洗手,听见动静,她甩甩手,急忙走出卫生室。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碾过碎石路,卷着尘土驶进连队。

  "团部的车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知青们立刻放下锄头,三三两两地围了过去。

  车门"砰"地打开,保卫科小王先跳下来,伸手去扶后座的人。

  李峰的身影出现,他瘦了不少,但精神还算不错。

  "李连长!"顾清如喊道。

  李峰转过头,看见她,嘴角扯出一丝笑:"小顾知青。"

  他摆摆手,推开小王搀扶的手,

  "没事,我自己能走。"

  说着,他迈开步子,虽然走得慢,但脚步很稳。

  周围的连队成员顿时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连长,身体咋样了?"

  "团部医院伙食好不好?"

  "药管用不?"

  李峰摆摆手,声音沙哑却坚定:

  "好多了,就是躺久了,骨头都懒了。"

  “走,我跟你们一起下地!”

  他活动了下手腕,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清如身上,微微点了点头,像是无声的感谢。

  李峰被连队成员簇拥着离开。

  宋毅来的时候,军民融合处的张主任正蹲在吉普车旁系鞋带。

  见他们来了,拍拍手站起来:

  “宋参谋,你们来了?”

  他四十出头,脸晒得黝黑,领口别着**像章和民族团结奖章。

  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脖子前挂着一个相机,两条麻花辫。

  “这位是宣传科周干事,一起去拍摄一些宣传材料。”张主任介绍道。

  周干事点点头,眼睛亮得像是装了星星,看宋毅时尤其亮。

  “宋参谋!你们好,我是宣传科周丽,我带了相机,待会儿给你们和牧民同志拍合影呀!”

  不愧是团部宣传科的干事,说话干练大气,一句话就拉近了距离。

  宋毅介绍说,“这位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之前救治了几位牧民,这次婚礼牧民也邀请她去。”

  周丽的笑容细微的僵了僵,

  “哦……连队卫生员啊。”

  她把“连队”二字咬得极轻,像在舌尖掂了掂份量。

  团部的人瞧不上连队的,尤其是偏远连队。

  宋毅能在他们面前说上话,是因为宋毅隶属师部,层级比他们高。

  对于这些,顾清如不在意。

  将弟弟再次托付给张大山,几人出发前往牧区。

  宋毅开车,张主任坐副驾驶,周丽、顾清如和小王坐后排,周丽相机挂在脖子上晃啊晃。

  周丽的半个身子探向前排,

  “宋组长,听说你去年军校比武拿了第一?”

  “比武的奖状能让我拍一张吗?”

  宋毅没回头:“奖状糊墙上了,撕不下来。”

  “宋组长,谦虚啦……”

  周丽给宋毅递军用水壶:“宋组长,开车辛苦,喝点水!”

  顾清如突然觉得这车有点挤。

  后视镜里,能看见宋毅的下颌线,以及白衬衫领口雪亮。

  棉花地抢收都没有晒黑他的皮肤,白衬衫配他的气质,干净清爽。

  在一众军人和知青中,宋毅卓尔不群,难怪引得周丽频频献殷勤。

  顾清如这么想着,却看见镜中的他忽然低头——

  精准地钉住了她偷看他的目光。

  她心头一跳,慌忙转头,假装对窗外的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车窗外的白杨树飞速后退,

  周丽又开口了:

  “小顾同志,团部供销社新到了麦乳精……不过要师级批条才能买。”

  “你们哪次去团部一定要买一些哦。那可是稀罕货。”

  顾清如闻言,下意识看了宋毅一眼,两人再次对视。

  上次他买给顾清如的正是麦乳精。

  但周丽说的这些话,顾清如不傻,听出来了是在显摆,

  她敷衍说,“嗯,下次去买吧。”

  正说着,车子开到了牧区外围,停了下来。

  “前面路窄,我们下车步行。”

  宋毅熄火,几人下车。

  车尾还绑着送给牧区的“红色礼物”,几本《毛选》和印着标语的搪瓷盆。

  保卫科小王拿上礼物,几人朝着毡房走去。

  草原的八月,阳光像融化的金子般倾泻而下,将无边的草海染成一片灿烂的金黄。

  顾清如抬手遮在额前,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缓缓移动的羊群。

  她深吸一口气,草原特有的气息——青草、泥土味道充盈着她的肺部。

  每次来牧区,虽然路远,但是顾清如觉得很自由。

  一阵风卷着沙尘扑来,她眯起眼,

  不远处,几个牧民正往羊圈方向走。

  "顾医生!"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顾清如转身,看见赛力克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朝她奔来。

  他今天穿着正式的哈萨克族服饰,深蓝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银色的腰带。

  他是阿肯大叔的堂弟,之前顾清如救治过的惊厥男孩的父亲。

  "赛力克,你今天真精神。"

  顾清如由衷地赞叹道。

  赛力克利落地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脖子。

  张主任主动上前翻译,原来是阿布都派来迎接他们的。

  "今天是我妹妹萨仁的婚礼,特地来邀请您参加。"

  "请随我来吧。"

  赛力克牵着马在前面引导,约莫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一片开阔的草地。

  这里已经搭起了几座装饰华丽的大型毡房,周围停满了马匹,显然宾客已经来了不少。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座白色的毡房,门上挂着红色的绸缎和彩色的哈达,顶部插着一面蓝色的小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宋参谋、小顾知青!”

  阿布都大叔掀开旁边一座毡房的毡帘,说着生硬的汉语。

  “欢迎你们来参加萨仁的婚礼,你们都是贵客。

  宋参谋为了我们牧民劳心劳力,小顾医生救治了好几个牧民的孩子。

  来着这里,你们就当自己是草原的主人。”

  对于阿布都的热情好客,几人都表示感谢。

  "那就是喜棚,"阿布都指着那座特别的毡房解释道,

  "新娘现在就在里面,等待新郎来接。"

  此时距离婚礼仪式还有一会,阿布都掀开毡房门帘,招呼众人进去歇脚。

  萨仁的母亲笑着捧出一条洁白的棉布"萨拉玛"(哈萨克待客礼巾),布条两端用茜草染出淡淡的红条纹。

  "尊贵的医生,"妇人将布巾搭在顾清如肩上,

  "这是新娘亲手染的吉祥纹。"

  其余几名妇人,也给宋毅、张主任他们几个围上了萨拉玛。

  "来来来,喝碗热奶茶!"巴合提大婶手里的铜壶冒着腾腾热气。

  阿肯大叔盘腿坐在羊毛毡上,用生硬的汉语和张主任寒暄。

  张主任端着搪瓷碗,笑容满面地宣传军民融合政策:

  "咱们兵团和牧区,就像奶茶和盐巴,分不开!"

  阿布都和阿肯连连点头。

  顾清如借口解手走出毡房,她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牧民"抬手捋头发,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银光,一闪而过!

  她正想细看,那人却往敖包后面走。

  顾清如赶紧跟上。

  可等她绕过经幡,只见满地骆驼刺在暮色中摇晃,哪还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