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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部家属区的土坯房排得齐整,每户门前都种着耐旱的沙枣树。

  三排2号的那棵长得最好,青枣子已经结得有拇指大,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桠。

  到了门口,顾清如轻轻叩了三下门板。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藏蓝列宁装的妇女来开门。

  她约莫三十岁的年纪,齐耳短发,圆润的脸庞被边疆的风沙磨出了细小的纹路,两颊泛着淡淡的高原红。

  她眼下浓重的青黑——这是长期失眠的症状。

  顾清如已经认出来,这就是昨天在卫生所救的那个女人。

  见门外站着两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刘淑芬有些愣神。

  左边的姑娘个子略高,长相明艳大气,另一个肤白清秀,温温婉婉,更像是位江南女子。

  一时之间不知哪个才是救命恩人。

  "同志你好,我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

  "这是林知南同志。"

  “冒昧打搅了,这是我们带的礼物,请收下。”

  顾清如把四斤挂面递给刘淑芬。

  刘淑芬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才是昨天救了她的人。

  “哎呀,来就来,带什么礼物!快请进!”

  刘淑芬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嘴上不停客气道。

  刘淑芬指引着两人进入屋内。

  顾清如环顾了一眼,屋内收拾得极干净,窗台上晒着的枸杞子通红。

  刘淑芬客气的让两人在木凳子坐下,倒了茶。

  茶是加了红糖的枣茶,很清甜。

  “顾同志,真是要多谢你,昨天是你救了我。”

  “刘同志,客气了,我是卫生员,治病救人是应该的。”

  “快别同志、同志了,多见外啊,你们叫我刘姐就行了。对了,我听团部赵主任说你的急救方法很专业,你是..懂医吗?”

  说完刘淑芬才意识自己说的太直接了。

  顾清如摆摆手,谦虚道,“一些简单的还行。”

  刘淑芬正准备说话,王裕华提着铝饭盒进了房门。

  她连忙打住了话头,

  “快,我家老王回来了,大家一起来吃饭。”

  炕上,用旧报纸垫着的炕桌上,摆着几个装菜的搪瓷饭盆。

  菜色很丰盛,一盘炒鸡蛋,一盘炒土豆丝,一小碟酸菜,王裕华的铝饭盒打开,又添了两个菜。

  他在食堂打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炒青菜。

  这已经是很丰盛的菜了,在连队,过年都没有吃的这么好。

  刘淑芬从厨房锅里夹出来一篓子白面馒头,还冒着白气。

  林知南看着白面馒头上那层细腻的光泽,在七连,这样的精面只有病号才能分到小半碗。

  王裕华热情的说,“快,小林知青和小顾知青,都是些家常便饭,今天都随意一些。”

  王裕华坐在里面,顾清如和林知南被邀请上炕,刘淑芬坐在炕沿方便布菜,几人吃了起来。

  "尝尝这个。"刘淑芬热情的给几人布菜,她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到顾清如碗里,又夹给林知南。

  "你们在七连,太偏僻了,估计吃食上也没什么吃的。看两个姑娘都瘦的,多吃点。"

  王裕华说,“尝尝淑芬腌的酸菜,很是开胃。”

  “嗯,确实很酸爽,下饭。”

  “刘姐你手艺真好。”顾清如和林知南一边说着,一边吹嘘着。

  两人吃着蔬菜,偶尔夹一筷子炒鸡蛋,小口咬着白面馒头,刻意避开那盘油亮的红烧肉。

  在物资紧缺的年月,这是做客的基本礼数。

  王裕华闷头扒饭,吃到一半突然说:

  "小顾同志,你们卫生所...备着艾草没有?"

  "有的。"顾清如放下筷子,"王主任关节疼?"

  "我哪用得上..."王裕华瞥了眼妻子,

  "就是淑芬,总说腰腹发凉。"

  "像揣着块冰坨子。"

  刘淑芬的耳根突然红了,起身去添茶。

  顾清如会意说,“一会我帮刘姐把个脉吧。”

  她知道今天的饭不是白吃的,这才是他们夫妻俩真正关心的事。

  王裕华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松。

  他们之所以想起来找连队卫生员看诊,无非是怕团部医院那些穿白大褂的嘴不紧。

  担心医生们会把他们夫妻"不孕"的事情传成家属院茶余饭后的谈资。

  找下面连队的,难得上来一次,碍于他们的身份,也不敢传什么瞎话。

  “对了,王主任,和您打听个消息,我们七连的青霉素缺很久了,是不是团部后勤都缺药?”

  顾清如本是卫生员,有此一问并不奇怪,况且这个消息不属于机密,所以王裕华不介意卖她一个人情。

  "沪厂的药这次都延迟了一个月..." 王裕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

  "唉,因为那边的运动闹的很凶。我听说,连质检系统都瘫痪了。"

  他递过来一个你懂的眼神,顾清如点点头,不再说话。

  王裕华这个消息很重要。

  因为要知道这批药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么看来,很有可能药在沪市就出问题了。

  若是药厂停产,或者质检系统被破坏,有可能趁机混入假药。

  饭后,王裕华从兜里摸出半包"大前门",朝门外努了努嘴:

  "我出去抽根烟。"

  林知南坐在外屋的木凳上,捧着搪瓷缸。

  茶是陈年的茉莉花茶末,浮着几片茶梗。

  她小口啜着,眼睛盯着墙上发黄的奖状看。

  里屋的蓝布门帘半掩着。顾清如的指尖搭在刘淑芬手腕上。

  指腹下传来细弱而涩滞的脉象,如轻刀刮竹,是典型的沉细弦脉。

  "刘姐,你平日是不是常觉小腹冷痛?腰膝酸软得厉害?"

  她的指尖稍稍加力,感受到脉象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滑数之象。

  刘淑芬点点头,她圆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入冬就疼,像揣着块冰坨子..."

  “小顾知青别笑话我,你姐我的例假经常不准时,有时甚至不来,来的话实在疼痛难忍…”

  她是1956年山东首批支边青年进疆,早年的辛苦劳作给身体留下了病根。

  "五八年修建莫索湾引洪渠那会儿,"

  "来例假也得赤脚踩冰碴..."刘淑芬声音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