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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庭之上那份令人窒息的寂静被公诉人那一声尖锐的、充满了恶意的宣判彻底撕裂。

  “李云龙!你的第三条罪状:无组织无纪律,滥用兵权!是土匪行径的延续!”

  这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刮骨刀狠狠地刮着在场每一个老兵的神经。

  天幕之上画面应声而动。

  不再是南京军事学院那庄严肃穆的礼堂。

  而是回到了那个让独立团所有人都刻骨铭心的血色的夜晚。

  黑云寨火光冲天。

  山神庙前魏和尚那憨厚淳朴的笑脸还在眼前,下一秒他便倒在了土匪阴狠的偷袭之下,那具无头的、残破的尸体被冰冷的风雪渐渐覆盖。

  画面一转独立团的院子里。

  臂缠白布的李云龙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鬼头刀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的眼神不再有丝毫的人类情感,只剩下野兽般的冰冷的复仇的杀意。

  “全团带孝!”

  “踏平黑云寨给和尚报仇!”

  那一声声如同从胸膛里挤压出来的压抑的嘶吼。

  那一个个在火光中奋勇冲杀为兄弟复仇的赤红的身影。

  那本是一曲属于生死兄弟的、充满了血性的悲壮战歌。

  可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法庭之上那份冰冷的卷宗里一条条一行行用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所谓的“罪证”。

  “为了你一个所谓的‘兄弟’!”

  年轻的公诉人用一种极度轻蔑的眼神看着被告席上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李云龙。

  他的声音充满了自以为是的正义审判。

  “你就可以无视军令擅自调动全团兵力去攻打一个即将被我军收编的地方武装?”

  “你这是在报仇吗?不!你这是在泄私愤!是在满足你那从骨子里就带来的土匪兽性!”

  “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待在革命的队伍里!你就是我们队伍里的一颗毒瘤!必须坚决地予以清除!”

  这番话像一把最锋利的淬毒**精准地捅进了李云龙内心最柔软也最不容触碰的地方。

  他呆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天幕上那个因为自己的命令而倒在血泊中的魏和尚。

  又看了看那个因为自己的冲动而最终被他亲手手刃的山猫子。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悲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笑了。

  他看着天幕上那个面对着所有荒唐的指控却始终一言不发的老去的自己。

  他也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那笑容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最彻底的鄙夷与不屑。

  也充满了对自己这一生最大的自嘲。

  法庭的旁听席上死一般的寂静。

  孔捷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他看着天幕上魏和尚那张憨厚的笑脸,又听着公诉人那冰冷的指控,他感觉自己的胸膛快要被一股无名的怒火给撑爆了。

  他猛地想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想指着那个年轻人的鼻子告诉他。

  为兄弟报仇天经地义!

  那不是土匪行径,那是一个军、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血性!

  然而他的**刚刚离开椅子。

  一只冰冷的却又充满了力量的手就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转过头看到身边一个同样穿着将军服但眼神却充满了麻木与警告的老战友正对着他缓缓地摇着头。

  那眼神在说。

  老孔别冲动。

  你救不了他。

  你只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孔捷的身体僵住了。

  他那满腔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像是被一盆最冰冷的雪水兜头浇下。

  瞬间熄灭了。

  他缓缓地坐了回去。

  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泥塑。

  他痛苦地低下了头。

  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那双布满了老茧的粗糙手掌之中。

  另一边丁伟也同样在经历着天人交战。

  他的双拳在桌子底死死地攥着。

  指甲因为过度用力已经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渗出了血丝,他却毫无所觉。

  他死死地咬着牙。

  那清脆的牙齿与牙齿之间相互摩擦的“咯咯”声在死寂的法庭里显得异常刺耳。

  他看着那个在被告席上沉默,像一座孤岛的李云龙。

  又看了看审判席上那几张冷漠得如同石雕的脸。

  他知道这不是一场审判。

  这是一场早就已经写好了结局的谋杀。

  他想站起来。

  他想像李云龙一样指着那帮人的鼻子痛痛快快地骂一场。

  但他不能。

  他看,坐在他前排的几个同样与李云龙私交甚笃的老将,在接触到他那充满了怒火的目光时都下意识地避开了。

  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分量。

  也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

  丁伟那颗一向精明过人、自诩能看透一切的大脑在这一刻也彻底地乱了。

  他缓缓地松开了那紧握的拳头。

  一股巨大的悲凉感觉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这份兄弟的沉默、这份在无形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做出的背叛。

  比任何直接的指控都更让人心碎。

  现实中,独立团的院子里。

  李云龙看着天幕上那两个为了他而痛苦挣扎的老兄弟。

  他没有丝毫的责怪。

  他那张一直因为愤怒而紧绷的脸在这一刻反而柔和了下来。

  他知道换做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只是默默地端起面前那碗早已凉透的酒。

  对着天幕对着那两个他一生的最好的兄弟遥遥地一敬。

  然后一饮而尽。

  法庭之上。

  所有的“罪证”都已陈述完毕。

  公诉人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坐了回去。

  审判长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李云龙。

  他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充满了优越感的语气开口。

  “被告人李云龙。”

  “对于以上指控,你认罪吗?”

  整个法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沉默的被告席上。

  一直低着头的李云龙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任何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也没有不屑。

  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看着审判席上那几张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脸。

  他的目光又扫过旁听席那些或麻木或狂热或痛苦的脸。

  最终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

  却又带着一种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灵魂战栗的巨大压迫感。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他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整个法庭、对着这个荒诞的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世界发出了那声振聋发聩的最后质问。

  “你们!”

  “问心无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