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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夜风卷过雁山关高耸的城头。

  李严的身影从暗处出现,又回到了城墙垛口后方。

  他的眼眸眯起,紧盯着关下那一片摇曳的火光。

  直至火光彻底融入黑暗。

  “还算你识相!”

  李严眸光明灭不定,冷哼了一声。

  “李帅?”

  忽然,一道疑惑的声音在李严身后响起。

  王贲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城楼,顺着李严的目光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关前和远处无尽的夜色,“方才……是有人叫关?”

  李严缓缓转过身,脸上那丝因秦夜而起的阴沉尚未完全褪去,嘴角却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是秦夜来了,还说带来了什么破敌良策……着实可笑!”

  “破敌良策?!”

  王贲闻言,猛地瞪大眼睛:“秦夜人呢,现在何处?”

  说话间,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目光急切地在城下黑暗中搜寻。

  鬼见愁的惨败、朔方城的陷落、巨象骑的恐怖阴影……

  这一切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而秦夜的出现,像是一根突然出现的救命稻草!

  王贲这毫不掩饰的急切和期盼,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严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上!

  眼中那点残余的阴沉瞬间被暴怒取代,脸色铁青,声音从齿缝里挤出:“王贲,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贲一愣:“李帅,秦刺史不是说有破敌良策吗?如今关隘危殆,朔方沦陷,将士们……”

  “良策?!”

  李严粗暴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他能有什么良策?”

  “是再去装神弄鬼弄点‘神粮’?”

  “还是再请个‘老神仙’来施展神通?”

  “这他**是血肉横飞的战场!”

  “不是他云州城玩权术、收买人心的官场!”

  说着,他猛地一挥手,指向秦夜消失的方向:“他秦夜!此刻星夜带兵赶来,分明是见本将执掌雁山关兵权,心有不甘!”

  “这小子,就是想借机插手军务,其心可诛!”

  说完,他又回头看向王贲:“雁山关防务,自有本将运筹帷幄!”

  “破敌之策,本将心中已有定算!”

  “何须一个心怀叵测的地方文官来指手画脚?”

  王贲脸色阵红阵白,辩解道:“将军!末将绝无此意!只是……只是如今局势危殆,多一人献策……”

  “住口!”

  李严厉声呵斥,彻底封死了王贲的话头。

  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压下翻腾的怒火。

  但眼底的阴寒却更盛了!

  “不必多言!”

  “本将心意已决!秦夜已被本将严词斥回!”

  “此事,到此为止!”

  顿了顿,李严刻意加重了语气,如同最后的警告:“眼下大战在即,乌桓随时可能再攻!”

  “尔等需谨守本职,养精蓄锐,以备恶战,休要听信流言!”

  “更休要扰乱军心!”

  说罢,李严不再看王贲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城楼。

  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掌控一切的傲慢!

  城头上,只剩王贲和几个守兵。

  夜风呜咽着灌入垛口,吹得他残破的披风猎猎作响,也吹得他心头一片冰凉。

  望着李严消失在阶梯下的背影,又茫然地望向关外那片吞噬了秦夜队伍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夺权?

  心怀叵测?

  王贲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李严灌输的猜忌。

  脑海中,又不自觉的回想起了,鬼见愁峡谷那地狱般的景象。

  滚木礌石如雨,箭矢遮天蔽日,袍泽成片倒下……

  萨娜那冰冷嘲讽的眼神……

  而秦夜,当初是如何在同样险恶的朔方城下,扭转乾坤的?

  这个曾经被他视为“装神弄鬼”、“运气好”的年轻刺史。

  此刻在王贲心中,形象变得模糊而复杂起来。

  轻视?

  或许有过。

  但经历了同样的困境后,那轻视早已云散烟消。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好奇。

  甚至……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秦夜或许真有办法……

  有他们不知道的办法……

  王贲的拳头无意识地紧紧攥起。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带来一丝刺痛,却无法驱散心头的焦灼和不安。

  光靠拖着?

  固守?

  李严的“万全之策”,在巨象骑的恐怖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王贲仿佛已经看到,当勃勃朗驱使着那些披挂重甲的移动山峦……

  拖着巨大的攻城撞木逼近左右卫城时……

  再坚固的城墙也会在绝望的轰鸣中崩裂!

  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不行!

  不能坐以待毙!

  王贲警惕而迅速的扫视了一圈寂静的城楼。

  确认无人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快步走下城墙。

  ……

  雁山关内,靠近右卫城的一处偏僻营区。

  这里驻扎的,正是赵天霸撤离时留下的那两三万秦家军旧部。

  与关内其他区域大战后的疲惫和紧张气氛不同。

  这里的营火似乎都燃烧得更加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和无声的愤怒。

  主帐内灯火通明,几个将领围坐在一起,人人脸色铁青。

  他们中间,摊开着一份简陋却标注清晰的关防图。

  “**的李严!缩头乌龟!”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悍将猛地一拳砸在简陋的木桌上,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跳动:“朔方丢了!咱们留在朔方的兄弟,填进去多少?他倒好!就知道守着这破关!”

  旁边一个面容精悍的将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朔方城那帮兵,大半是后来补充的新丁,没经过血战的淬炼,再加上那见鬼的巨象骑……哎,也是,老兵又如何,对方的巨象骑,真他**是**了!李严的龟缩战术,根本就是饮鸩止渴!等着巨象骑来撞门吧!”

  “他李严就是怕死!怕担责!”另一个年轻些的校尉,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而且,他们把咱们秦家军的老弟兄当什么了?当杂役?当填壕的肉盾?昨夜左卫城吃紧,周勃派人来调咱们上去协防,传令兵那趾高气扬的狗样子!老子真想一刀劈了他!”

  “协防?”

  络腮胡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讽刺:“是让咱们去顶最凶险的垛口,消耗乌桓的箭矢吧呢。他们的亲兵呢?缩在后面督战!呸!”

  营帐内一片压抑的咒骂和愤怒的低语。

  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油子,对局势的洞察和战场嗅觉远超常人。

  李严的排斥、不公的调遣。

  以及那显而易见的怯战和愚蠢,早已让他们怒火中烧。

  “都吵什么!”

  坐在主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家军老牌校尉,也是赵天霸临行前指定的临时主事人吴铁山,终于沉声开口。

  他年约四旬,面容黝黑。

  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眼神沉稳却带着历经沙场的沧桑和威严。

  他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众人,声音不高:“李严如何,是上面的事,他命令咱们,咱们就干,不命令,就当没事发生。”

  “至于让我们填壕……机灵点就行了。”

  “这条命,我还想留着等秦帅调遣呢!”

  “不管你们如何,反正我,只认老帅的旗,只认少帅的令!”

  “真要死,那也得死在老帅少帅的指挥下!”

  此话一出——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眼中都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有忠诚,有怀念……

  更有一种被现实压抑的憋屈。

  也不知道,此生今世,还能不能为老帅少帅效力……

  就在这时——

  帐外传来秦家老兵压低的声音:“吴校尉,王贲王将军……独自一人过来了!说有要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