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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内院——

  药味依旧若有似无地弥漫着,却已没了之前的浓重压抑。

  暖阁里炉火融融,徐国甫半靠在锦缎引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脸色虽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但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却跳动着与病榻之人截然不同的、深沉而锐利的光芒。

  明珠被送走,如同搬开了压在他心头最大的一块巨石。

  乌桓那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暂时隐去,徐家最大的秘密危机也随之解除。

  更让他心中暗流涌动的是……

  楚盛那难以启齿的重创!

  一个不能人道的太子……

  这看似灭顶的灾祸,却在徐国甫这老狐狸心中,撕开了一道通往更高处野望的裂缝!

  一个前所未有的、无法言说的可能……

  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上他沉寂多年的野心。

  此刻的“病”,不过是他精心披上的伪装,伺机待发的蛰伏!

  “父亲。”

  徐子麟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一份密报,脸色凝重,但并无慌乱。

  徐国甫眼皮微抬,目光落在那份密报上,声音带着一丝久居病榻的沙哑:“云州……又有动静了?”

  他接过密报,展开,目光缓缓扫过上面一个个被查抄的官员名字、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贪墨数额。

  最终落在“张嵩伏诛,家眷充军”那一行冰冷的字迹上。

  他看了片刻,脸上竟无半分波澜。

  随手将密报丢在榻边的小几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张嵩?跳梁小丑罢了,被秦夜捏住了尾巴,能拖到今日才死,已是他的造化了。”

  云州的风暴,秦夜的铁腕清洗,在他眼中,不过微不足道。

  甚至是乐见其成的混乱。

  秦夜和楚岚在云州折腾得越凶,牵扯的精力越多,对他暗中筹谋之事,便越有利。

  徐子麟见父亲如此反应,心中稍定,随即又压低声音道:“父亲,还有一事。近日京畿大营及禁军之中,有异动,陛下似乎在秘密调动几支人马,看其动向……似乎是准备派往北境!目标极可能是雁山关、朔方城,甚至……云州!”

  “换将?”

  徐国甫浑浊的眼珠猛地一凝,精光乍现!

  他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小几上轻轻敲击起来,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是!”

  徐子麟点头,眉头紧锁,“虽不知具体名单,但兵部几位侍郎都嗅到了风声,陛下直接经内廷下旨调动,保密极严!此举……用意颇深啊!”

  “用意?”

  徐国甫目光如炬,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看透棋局的冷峭:“这是陛下,在为后世之君铺路啊!”

  “后世之君?”

  徐子麟脱口而出:“楚昭?!”

  徐国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转过头,看向徐子麟。

  徐子麟眸光稍定。

  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一切又尽在不言之中。

  云州风暴未平、楚岚与秦夜掌控北境兵权之际,突然向这些要害之地安插新将,其用心昭然若揭!

  绝非简单的防患于未然,更非仅仅针对楚岚秦夜!

  这是要提前布局,为那个尚在稚龄、却已被陛下视若珍宝的皇长孙楚昭,清扫未来登基路上可能的障碍!

  将那些可能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的“藩镇”隐患,扼杀在萌芽之中!

  楚岚和秦夜,无论他们此刻如何忠勇,其手握重兵、据守边关的格局,本身就已经成了陛下眼中的隐患!

  “好一个深谋远虑!”

  良久, 徐子麟出声喃喃道。

  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既有对帝王心术的惊惧。

  又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陛下此举,固然是在为楚昭铺路。

  但同时,也将夺嫡之争这潭水,搅得更浑了!

  徐国甫重新阖上了眼皮:“天威难测啊,陛下既然布了这局棋,我们看着便是。该养病的养病,该当差的当差,莫要心急。”

  ……

  云州,禁苑暖阁内,炭火噼啪。

  楚岚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宽大的亲王常服下,小腹的隆起已颇为明显,难以完全遮掩。

  秦夜轻轻推门而入,寒意刚要涌进,便立刻关上了屋门。

  “京城要来人了,要接替雁山关和朔方城的城防。”

  秦夜快步来到软榻胖,声音低沉,“几个将军,带着近千兵士,踏入了云州境内。”

  “修远兄正在地方办事,替我接待了一下,这是他所写的书信。”

  说话间,将书信递了上去。

  楚岚展开细看,黛眉瞬间蹙紧。

  上面清晰地列着四个名字:镇南将军李严、鹰扬将军周勃、骁骑都尉赵光、以及龙骧卫副统领王贲!

  “李严?周勃?赵光?王贲?!”

  楚岚猛地抬头,美眸中满是惊诧与不解:“父皇这是何意?雁山关有赵天霸,朔方城有杨钊杨老将军、军中还有那么多勇武的副将,怎么突然就……”

  “而且,这四人……李严算得上宿将,周勃、赵光勉强可用,那王贲不过是个京营新贵!”

  “父皇派他们来,接管雁山关、朔方城?这是信不过你我了?”

  秦夜走到榻边坐下,目光沉静:“岚儿,稍安勿躁,未必全然是不信你我。”

  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信与不信,往往只在帝王一念之间。”

  “此举,更像是有备无患,陛下是在为未来布局,防范任何可能出现的‘尾大不掉’之局。”

  “他既允了我们在云州肃清吏治,便知道我们必定要握紧刀把子。如今派这些人来,是掺沙子,也是定心丸。”

  “既是告诉我们,虽然云州是你的封地,可北境终究是朝廷的北境。”

  “也……是做给文武百官,做给天下人看,他并未放任藩王坐大。”

  楚岚听着秦夜的分析,胸中的愤懑稍平,但疑虑更深。

  低头看了看自己宽大衣袍下难以掩饰的隆起,一丝前所未有的心慌悄然爬上心头。

  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无措:“那……我怎么办?他们人已到云州地界,不日便要来云州城了!如果是换防,必定带着圣旨啊!按礼制,本王必须亲自接旨,当众宣读!可……可我这肚子……”

  说话间,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那里孕育着惊天的秘密。

  也成了此刻最大的破绽!

  穿着特制的宽袍,还需在禁苑暖阁内藏匿遮掩。

  一旦外出……前功尽弃!

  秦夜的目光也落在了楚岚微隆的小腹上,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这确实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沉吟片刻,脑中念头急转。

  “岚儿,莫慌。”

  片刻后,秦夜柔声开口,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们初来乍到,总得先安顿下来,验明身份,再择吉时宣旨,这中间,还有时间周旋。”

  “等他们入城,我亲自带人去迎,安排在驿馆。”

  “然后就说……王爷连日操劳军务,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正在静养,不便即刻相见。”

  “待王爷稍愈,再行接旨议事。”

  “风寒?”楚岚黛眉微蹙,“这理由……能拖多久?尤其是那个李严,在南疆边关摸爬滚打多年,眼睛毒得很!”

  秦夜微微一笑:“放心吧,我自有安排,让他们挑不出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