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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盛被下人抬回了卧房。

  锦榻上,他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

  剧烈喘息间,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下腹那毁灭性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轻轻推开。

  徐子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凝重。

  他挥退了守在外间的内侍,快步走到榻前。

  还没等开口,楚盛就猛地伸出冰凉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了徐子麟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徐子麟都吃了一惊。

  “表兄!沈全那老**……刚走不久……”

  楚盛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和后怕:“我……我按你说的,给他看了胳膊和小腹的伤……强撑着……送他到门口……差点……差点就露馅了!”

  回忆起刚才强忍剧痛、步步如刀的过程,还是后怕不已!

  徐子麟重重点头:“殿下做得很好!非常之好!沈全……可有起疑?”

  “应该不知……”

  楚盛眉头紧锁:“但他,心思如发,会不会猜到什么,我也不敢保证啊……”

  “殿下!冷静!”

  徐子麟用力按了按楚盛的手,沉声道,“沈全就算看出些端倪,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在陛下面前乱说!陛下那边,只要没有铁证,最多是疑心!疑心……就还有转圜余地!”

  “转圜?”

  楚盛吞咽了口唾沫:“怎么转圜?表兄!我……我这样……”

  说着,他痛苦地瞥了一眼被锦被覆盖的下身:“我这样子,还能瞒多久?我是监国太子!我得上朝!现在……别说上朝理事,连……连站起来都……”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倒抽一口冷气,脸上血色褪尽:“想恢复行动……至少得以月计!这期间……怎么办?朝野上下……会怎么看?父皇……父皇会怎么想?!”

  这才是最致命的危机!

  长期称病不朝?

  这本身就会引发无穷的猜测和汹涌的暗流!

  时间拖得越久,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他这“皮外伤”的谎言,根本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要知道,楚昭那个小崽子,还虎视眈眈呢!

  徐子麟眉头紧锁,显然也深知其中利害。

  沉默片刻,眼中精光急闪,一个念头迅速成型。

  “殿下……”

  徐子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走!”

  “走?”

  楚盛一愣,茫然地看着徐子麟。

  “对!离开京城!”

  徐子麟语气坚定,“江南道八百里加急奏报,今冬酷寒,淮水冰封异常,开春恐有凌汛之患,沿岸数州已有堤坝告急、民房受损之兆!此乃天赐良机!”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殿下可上奏陛下,言说身为监国太子,心系江南黎庶安危,寝食难安!故请求亲赴江南,坐镇指挥,体察民情,督导赈灾防凌之事!”

  楚盛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明白了徐子麟的意思!

  离开京城这个漩涡中心!

  远离父皇那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

  借着“体恤民情、亲临赈灾”这块无比光鲜的招牌,名正言顺地离开!

  江南富庶,气候也比京城温暖,更利于他养伤!

  天高皇帝远,他这“伤势”就能最大限度地被掩盖住!

  时间,他急需的就是时间!

  “好!好!表兄此计甚妙!”

  楚盛连声道,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尽管依旧苍白:“江南……江南好!本宫……本宫这就上奏父皇!亲自去江南赈灾!”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似乎立刻就想行动。

  然而,剧烈的动作再次牵动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冷汗直流,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徐子麟连忙按住他:“殿下莫急!此事需周密安排!奏疏由我代笔,必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殿下只需安心养伤,待陛下准奏,即刻秘密启程!江南那边,我徐家亦有根基,定能安排妥当,确保殿下静养无虞!”

  楚盛点了点头:“就依表兄之见!”

  徐子麟看着楚盛虽然虚弱痛苦。

  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歇斯底里、六神无主。

  而是能清晰地理解他的谋划。

  甚至能强压下身体的剧痛去思考执行。

  尤其是面对沈全时,依旧能周旋应付……

  心中不由猛地一动!

  楚盛变得不一样了!

  那种过去常见的、遇到大事就惊慌失措、只会无能狂怒的浮躁之气。

  似乎被这场巨大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创伤……

  硬生生地磨掉了一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行压抑下的、带着阴鸷的……静气?

  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后,滋生出的沉静!

  徐子麟心中五味杂陈。

  这转变……

  若是放在过去,他定会欣喜若狂!

  一个能沉得住气、懂得隐忍和算计的储君,才更有希望!

  可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偏偏是在楚盛的身体,遭受了如此毁灭性的打击之后!

  这迟来的静气,与这具已然残破的身躯……

  是何等残酷而讽刺的搭配!

  “表兄?”

  楚盛见徐子麟盯着自己出神,疑惑地唤了一声。

  徐子麟猛地回神,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殿下能明白其中关窍就好,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伤势,积蓄体力,江南之行,路途不近,殿下……还需忍耐些时日,我这就去安排奏疏和行程,定保万无一失!”

  楚盛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努力对抗着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煎熬。

  他需要时间,需要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至于未来……

  那个曾经唾手可得的、金光闪闪的皇位……

  此刻在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扭曲的轮廓。

  ……

  相府,徐国甫病榻——

  徐子麟匆匆赶回,将楚盛的情况以及他提出的“离京赈灾”之策,低声禀报。

  徐国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病痛淹没。

  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嘴角溢出血沫,徐子麟连忙替他擦拭。

  “殿下他……”

  徐子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似乎……沉静了不少,能听得进谋划,也能强压下……强压下痛苦了。”

  “沉静?”

  徐国甫喘着粗气,枯瘦的脸上肌肉**。

  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复杂的神情:“呵呵……咳咳……迟来的……静气啊……偏偏……偏偏……”

  他剧烈喘息着,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臂:

  “江南……务必……安排……妥当……保住……他的秘密……”

  “明珠……送走……了吗?”

  “还有……楚昭……那小崽子……不能……再拖了……”

  徐子麟点了点头:“放心吧父亲,明珠已经送走了!楚昭那边,也有安排!”

  ……

  云州,禁苑——

  楚岚依偎在秦夜怀中,小腹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胎动。

  她惊喜地低呼一声,拉着秦夜的手覆上去。

  “小家伙又踢我了。”

  说话间,眉眼弯弯,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秦夜感受着掌心下那神奇的生命律动,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看来是个活泼的小家伙。”

  楚岚微微一笑,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算算日子,胡三那边,应该快回来了,不知京城那边,到底如何了。”

  秦夜摇了摇头:“不管京城如何,总归是够楚盛喝一壶的。”

  “现在,我只盼着我们的小家伙平安降生,这云州……能多安宁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