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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室之内,檀香袅袅。

  宋青书指尖捻着那封质地柔软的信纸,信封上那一行清秀的字迹,仿佛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主人的清冷与倔强。

  他缓缓展开信纸。

  娟秀的字迹扑面而来,却不似寻常女儿家的温婉,字里行间,竟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利刃出鞘般的锋锐与……恐慌。

  “宋教主亲启:

  芷若遵教主法旨,于昆仑山后山静谷闭关,修习《九阴》心法,至今已一月有余。

  此功法之精妙,远胜峨眉派所有传承,芷若自知愚钝,却也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内息已然小成。

  然,近日练剑,却遇一桩奇事,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惶恐,特此求教。

  每当芷若以内力催动峨眉剑法,剑招便会于不知不觉间,变得狠辣异常。

  剑锋所指,不再是昔日切磋的‘分寸’,而是直取人咽喉、心脉的‘死穴’。

  夜间入梦,亦时常重回万安寺囚笼之景,耳边尽是师父临终前的悲鸣。

  心中戾气,如野草疯长,难以遏制。

  芷若自知,此乃心魔作祟。

  可越是想压制,那股杀意便越是狂暴。

  剑,已快要握不住了。

  恳请教主,指点迷津。”

  信,到此戛然而止。

  那最后一笔,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写信人全身的力气。

  宋青书静静地看着那封信,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意外。

  《九阴真经》虽经他剔除,去其糟粕,但其武学至理的根基,依旧是这世间最顶尖的杀伐之术。

  周芷若为灭绝师太心结所困,又身负血海深仇,修习此功,无异于以烈油浇心火。

  能撑一月,已是她心性坚韧过人。

  他没有再犹豫,缓步走到书案之前,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拈起了那支冰冷的狼毫笔。

  他蘸饱了墨,笔尖悬于纸上,沉吟片刻。

  最终,他落笔。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他写的却不是安慰的话语,更没有半分儿女私情。

  那是一篇,足以让任何一位武学宗师都为之动容的……拳经。

  “芷若吾徒亲启:

  汝之困惑,吾已尽知。

  此非心魔,乃破茧之兆。

  《九阴》至阴,《峨眉》至柔,两者相合,戾气自生。

  此如孤阴不长,独阳不生。

  欲调和此二者,不可强压,当以疏导。”

  他笔锋一转,竟在那信纸的空白处,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副简明扼要的太极图。

  “汝可曾观这山间溪流?遇石则绕,遇洼则填,看似柔弱,实则无坚不摧。此,便是太极之理。汝之内息,亦当如是。”

  “每日清晨,不必练剑,只练此拳。意守丹田,身随气走。将那股阴寒的九阴真气,想象成那太极图中的阴鱼。不必抗拒,不必驱逐,只需用那圆转如意的拳架,引导它,带动它,让它在你经脉之中,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

  “圆,无始无终,无缺无漏。待你何时,能将那股横冲直撞的戾气,也‘画’成一个圆。你的内息,便成了。”

  写完内功心法,宋青书没有停。

  他换了一张纸,笔锋陡然变得锐利,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

  “内息既成,再谈剑法。

  汝之剑,失于‘控’。

  杀意外放,剑随心动,此乃取死之道。

  真正的剑道,在于‘神’。

  神在剑先,意在招前。

  剑未出鞘,胜负已分。”

  他再次于纸上,画出了数幅简单的人体经络图。

  只是这一次,他标注的,不再是内力流转的路线,而是神门十三剑之中,最精妙的几处发力与控剑的法门。

  “此乃‘神门’控剑之术。汝当每日以此法,练习出剑,收剑。只练一招,拔剑,收剑。”

  “练的,不是快,是‘静’。”

  “何时,你的剑,能于一瞬之间,自出鞘的狂暴,归于入鞘的死寂。何时,你的心,能在那生与死的刹那,依旧古井无波。”

  “你的剑法,方为大成。”

  两封信,一封讲拳,一封论剑。

  一内一外,一柔一刚。

  他竟真的将自己压箱底的两大绝学精义,毫无保留地,尽数授予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迷途少女。

  他将信仔细封好,唤来一名鹰卫营的亲信。

  “以我明教最高等级的‘飞鹰传书’,送往昆仑后山。”

  “是!”

  自那日起,一场奇特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书信往来,便在这偌大的光明顶与那幽静的后山之间,悄然展开。

  起初,周芷若的信,依旧充满了困惑与挣扎。

  “……那太极拳架,看似缓慢,实则比任何剑法都难。芷若愚钝,总也画不好那个‘圆’……”

  宋青书的回信,简洁如刀。

  “不是用手画,是用心。”

  半月之后,周芷若的信,字迹已然沉静了许多。

  “……芷若今日练拳,偶有所得。那股戾气,似乎真的被那圆融的拳架,磨平了些许棱角。只是,依旧难以掌控。”

  宋青书的回信,依旧言简意赅。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继续。”

  又过一月,周芷若的来信,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字里行间,再无半分之前的戾气与恐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武学宗师的沉稳与自信。

  “……今日,芷若于瀑布之下,练剑千次。拔剑,收剑。当第一千次收剑入鞘之时,芷若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很静,很稳。那柄曾让芷若恐惧的倚天剑,在手中,竟如臂使指,再无半分抗拒。”

  “多谢教主,传道之恩。”

  宋青书看着那封信,看着那最后八个字,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欣慰笑意。

  他知道,那只迷途的羔羊,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缓缓起身,推开静室的门,想去那光明顶的最高处,看看这昆仑之巅的壮丽日出。

  然而,他刚刚走出房门,一股冰冷的、带着几分急切的肃杀之气,便迎面扑来!

  杨逍与韦一笑,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他们的脸上,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教主。”杨逍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疑,“出事了。”

  宋青书的眉头,微微一蹙。

  杨逍不敢怠慢,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份用金粉写就的、华丽至极的英雄帖,双手呈上。

  “半个时辰前,少林寺的知客僧,亲上光明顶,送来了此物。”

  宋青书接过那份英雄帖,缓缓展开。

  只见那烫金的帖子之上,一行充满了佛门威严的遒劲大字,映入眼帘!

  “为惩明教妖人,光大武林正气,兹定于三月之后,于少室山之巅,召开‘屠狮大会’!”

  “恭请天下英雄,共襄盛举!”

  帖子的最后,是三个鲜红的、如同烙印般的大字。

  少林,空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