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州到徒单氏部族,快马加鞭也需半日路程。

  今日,徒单斡里姝注定是回不去了。

  夜幕降临。

  武植在府内设下宴席,为徒单斡里姝接风。

  扈三娘、萧赤伶、花映雪、萧云戟等人悉数在座。

  众人都是沙场上走下来的人,性格豪爽。

  几杯烈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从北地的风霜,聊到关外的异闻。

  徒单斡里姝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没有隔阂的热情。

  这些人敬佩她的武艺,尊重她的身份。

  至少在酒桌上是如此。

  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谈起自己在雪原上追猎巨熊的经历。

  萧赤伶则讲起在辽东纵**快意。

  扈三娘说着梁山泊的好汉。

  徒单斡里姝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武植。

  他喝着酒,听着众人说话,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多言,也不抢话。

  但他就像是这宴席的中心。

  所有人的情绪,都围绕着他。

  酒过三巡,徒单斡里姝放下酒碗。

  她看着武植问道:

  “武寨主。”

  “斡里姝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寨主。”

  武植放下酒杯。

  “姑娘请讲。”

  徒单斡里姝深吸一口气,问道:

  “武寨主起于草莽,如今坐拥整个大辽,兵强马壮。”

  “你一路征伐,与大宋为敌,与大金开战。”

  “你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

  甚至有些唐突。

  这等于是在逼问武植的野心。

  空气,仿佛凝固了。

  武植看着徒单斡里姝的眼睛。

  他笑了。

  “我的目的?”

  “我武植没什么太大的志向。”

  “只是想建立一个,没有人受欺负的天下。”

  “一个没有民族之分的国度。”

  “在这个国度里,不管是汉人、女真人、契丹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大家都能挺起胸膛做人。”

  “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

  “老人能有人奉养。”

  “孩子能安心长大。”

  “生病的人,能有钱医治。”

  “仅此而已。”

  武植说完,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徒单斡里姝的心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民族之分?

  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

  老有所养,病有所医?

  这是何等……何等疯狂的愿景!

  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里,只有征服与被征服。

  只有奴役与被奴役。

  女真人征服契丹人,契丹人压迫汉人。

  弱肉强食,本就是这片土地上亘古不变的法则。

  可武植,他竟然想要打破这个法则。

  他要建立的是一个从未有过的世界。

  她看着武植平静的脸。

  那不是醉话。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坚定的信念。

  这一刻,徒单斡里姝被彻底震撼了。

  她端起酒碗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终于明白。

  自己看到的,爷爷看到的,都错了。

  武植的野心,根本不是裂土封王。

  也不是改朝换代,自己当皇帝。

  他要做的,是颠覆整个世界。

  她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

  宴席散去。

  武植见徒单斡里姝心事重重,便邀她在后花园散步。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之中。

  两人并肩走着,都没有说话。

  酒意上涌,徒单斡里姝的脸颊有些发烫。

  沉默了许久,她忽然开口。

  “扈三娘、萧赤伶、花映雪……”

  “她们都是你的女将。”

  “我看得出来,她们看你的眼神,很不一般。”

  “你们的关系,似乎没那么简单?”

  武植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

  月光下,她的眸子亮得惊人。

  武植呵呵一笑,没有丝毫的隐瞒。

  “她们,都是我的娘子。”

  徒单斡里姝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似乎,这个答案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在她看来,像武植这样的英雄。

  身边有诸多红颜知己,再正常不过。

  这片土地上,强者拥有一切,本就是天经地义。

  只是他承认得如此坦然,让她心中又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

  夜深了。

  徒单斡里姝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只要一闭上眼睛。

  脑海里就全是武植的影子。

  演武场上,他空手夺下自己弯刀的淡然。

  操练场上,他指点江山,万军臣服的气魄。

  宴席之上,他描绘那个前所未有世界的坚定。

  每一个画面,都深刻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这个男人,强大、神秘、霸道,却又有着超乎想象的胸怀。

  他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一夜,她失眠了。

  ……

  第二天清晨。

  徒单斡里姝早早起身,向武植告辞。

  武植没有多做挽留。

  他亲自带着扈三娘等人,将她送出咸州城。

  一直送了十里。

  “武寨主,请留步。”徒单斡里姝拱手道。

  “一路顺风。”武植说道。

  徒单斡里姝看着武植,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这种感觉,很陌生。

  她对着武植再次抱拳。

  “今日一别,改日,我定会再来向武寨主请教武艺。”

  武植笑了。

  “梁山的大门,随时为斡里姝姑娘敞开。”

  徒单斡里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调转马头,带着护卫绝尘而去。

  ……

  武植目送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他刚一转身。

  扈三娘、花映雪、萧赤伶几人就围了上来。

  “夫君。”

  “你看你,把人家小姑**魂都勾走了。”

  “我看斡里姝姑娘临走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呢。”

  “快说,夫君,跟那位徒单姑娘发展到哪一步了?”

  “是不是下次她再来,我们就要多一个姐妹?”

  武植听得一阵头大。

  他当场无语。

  “你们胡说什么。”

  “我这是为了梁山的大业,为了联合徒单氏,绝对没有别的想法!”

  他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扈三娘撇了撇嘴。

  “没有别的想法?”

  “夫君,这话你自己信吗?”

  花映雪在一旁补充道。

  “当初你见赤伶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说的?”

  “结果呢?”

  武植顿时被噎住,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被众女簇拥着返回咸州城。

  另一边。

  徒单斡里姝快马加鞭回到了徒单氏庄园。

  她没有片刻休息,直接去了议事大厅。

  徒单恭,早已等候多时。

  大厅里,只有他们祖孙二人。

  “回来了。”徒单恭一脸慈爱。

  “爷爷。”徒单斡里姝躬身行礼。

  “坐下说。”

  徒单斡里姝坐下,将自己在咸州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禀报。

  从演武场上的切磋,到操练场上。

  她讲得很详细,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当听到武植轻而易举就收编了一万多名金军降兵,并且在短时间内就让他们归心,士气如虹。

  徒单恭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但这,还不至于让他动容。

  在他看来,这只是御下的手段高明而已。

  武植一代枭雄,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太意外。

  徒单斡里姝看着爷爷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内容。

  “爷爷,孙女问了他,他最终的志向。”

  徒单恭的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中射出精光。

  “他怎么说?”

  徒单斡里姝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武植在宴席上的那番话。

  “他说……他想建立一个没有民族之分的国度。”

  “让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

  “老有所养,病有所医。”

  话音落下。

  徒单恭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被狠狠震惊到的神色。

  他活了一辈子,听过无数豪言壮语。

  有想称霸天下的,有想裂土封王的。

  但他从未听过如此……如此离经叛道的宏愿。

  没有民族之分?

  这怎么可能!

  这是要将整个天下的规矩,全部推倒重来。

  许久。

  徒单恭才缓缓地靠回椅背上。

  他闭上眼睛。

  武植……

  这个名字,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