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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禾……”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一丝动摇,一丝赌气,或者哪怕是一丝因为近期压力过大而产生的脆弱崩溃。

  但是没有。她的脸上只有一片深重的、麻木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那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心头发冷。

  “我知道。”穆禾回答,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我很清楚。顾彦承,这段婚姻,这场……关系,”她选了一个更中性的词,仿佛在描述一件与自己已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撑不下去了。”

  她缓缓站起身,身体因为长久的蜷坐而有些僵硬,但她站得很直。白炽灯光从头顶落下,给她单薄的身影镀上一层虚弱的边,却无法折弯她的脊梁。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也不是在闹脾气。”她看着依旧僵坐在沙发里、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住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是在通知你。”

  “我累了。我不想再配合你演下去了。不想再住在这个冷冰冰的、像高级酒店一样的房子里,不想再应付那些复杂的、充满算计的人和事,不想再……抱着那些永远得不到答案的疑问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假装一切都还可以继续。”

  她的目光掠过他身上昂贵的定制衬衫,掠过这间装修考究却毫无生活气息的主卧,掠过窗外那片属于他的、却从未真正容纳过她的璀璨夜景。

  “你给的那些,或许在别人眼里是求之不得的珍宝。可对我来说,”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终于泄出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不是激动,而是耗尽心力后的虚脱,“太沉了。我背不动了,也不想背了。”

  “我只想离开。干干净净地离开。”

  说完这些,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没有半分留恋或迟疑。

  “离婚……”

  “净身出户……”

  这几个字眼在顾彦承脑海里疯狂回旋,碰撞,却无法拼凑出任何有效的应对策略。

  他习惯掌控,习惯交易,习惯用资源和手段解决一切问题。可这一次,她不要他的资源,不要他的手段,甚至不要他这个人。她只是……单方面宣布,她退出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的虚无感,夹杂着被彻底否定的震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密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缓慢地、却无可阻挡地,淹没了他。

  他以为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没想到她一直都在酝酿着离婚的事。

  不,他绝不离婚!

  “老婆。”

  “顾彦承,你不要叫我老婆!我不是你老婆!”

  “老婆,我们谈谈好不好?”

  “没什么好谈的。”她说,语气没有任何赌气或尖锐,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如果你不同意协议离婚,我会咨询律师,提起诉讼。分居的证据,我会开始收集。”

  顾彦承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句“我们谈谈”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片灼烧的空白。

  他第一次发现,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他习惯在谈判桌上用逻辑和筹码压倒对方,习惯用精准的指令解决问题,可面对穆禾这堵沉默的、疲倦的墙,他所有预备好的“解释”、“保证”、“甚至……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隐藏在冷静之下的歉意与挽留”,都失去了投掷的坐标。

  最致命的是,她拒绝的不只是交谈,更是任何形式的、带有“夫妻”意味的亲密。

  顾彦承洗漱完毕**想要抱她,穆禾直接躲开了。

  “这是我家,你睡客房。”穆禾蒙在被子里,根本不给他交谈的机会。

  “禾禾……”顾彦承站了许久,穆禾都没有理会他。最终,他转身走向了客卧。

  客卧很久没人住,虽然定期打扫,却弥漫着一股空旷的凉意。他躺在那张陌生的、过于宽大的床上,盯着天花板,竟如此空旷寒冷,像一个华丽的冰窖。

  穆禾今天说的这些话,并不是气话,她已经酝酿很久了,也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哄好的。

  顾彦承半夜睡不着,将周铭和赵瑜叫起来陪他喝酒。

  “怎么了这是,又吵架了?”周铭正搂着妹子睡觉呢,突然被他叫过来,心里有些不爽。

  赵瑜看顾彦承的表情,只怕是比吵架更严重一些。

  “你们走到这一步,你真是活该哦!白箬薇的事,你跟她解释清楚不就完了,为什么不说?”

  “我没办法跟她解释清楚,没办法!我不知道,白箬薇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那你就任由她胡说八道?你怎么想的?”

  顾彦承不说话。

  他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开口。

  “哎呀,这事儿我们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穆禾那丫头,性格也是古怪得很,我们去劝,只怕会适得其反。”

  “有个对她好又爱她的男人,她不知道珍惜,一直揪着过去不放,纯纯找虐。”

  ……

  穆禾一整晚没有睡,顾彦承还不知道,她收到了一封快递信。

  信封很普通,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打印的收件地址和她的名字。

  撕开信封,抽出的不是纸张,而像是一把淬了剧毒、见血封喉的冰刃,直直捅、进她毫无防备的心窝。

  最先滑出来的是一张照片。彩色的,拍得很清晰。

  背景像是某个阳光很好的公园草坪,一个穿着粉色连体衣、戴着鹅黄色小帽的婴儿,正坐在野餐垫上,咧着没长几颗牙的嘴,冲着镜头笑,胖乎乎的手里攥着一朵小野花。孩子很可爱,眉眼间……有种模糊的熟悉感。

  穆禾的手指僵住了,血液似乎在瞬间逆流,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谁恶意的玩笑。

  然后,她看到了那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