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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之上,九龙金殿。

  昭帝和众臣商讨“明怡公主和亲北凉”的具体方案。

  “父皇!儿臣反对公主和亲!”

  一直沉默立于武官前列的裴衍,猛地跨出一步,声音如同金石相击,砸碎了殿内虚伪的平静: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昭帝脸色骤沉:“三万?奇袭王庭?裴衍,你是被边关风雪冻坏了脑子,还是被京中那些荒谬谣言扰乱了心神?”

  “谣言”二字,昭帝咬得极重。

  近日京城沸反盈天的“朝廷无能、靠罪女和亲”的议论,早已传入深宫。

  昭帝冰冷的目光扫过文官队列中垂首不语的邓尚书,又掠过几位眼神闪烁的言官,最终钉在裴衍身上:

  “那些流言蜚语,说朕无能,说朝廷软弱,正盼着有个‘热血悍将’跳出来,替他们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你可知,你此刻的莽撞,正是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裴衍一震,但被愤怒与不甘冲昏的头脑仍未清醒,继续固执道:“儿臣只知,堂堂男儿不该用女子换取安宁!请父皇准战!”

  “够了!”昭帝勃然震怒,一掌拍在龙案上,“朕意已决!和亲乃为大局,为百姓喘息之机!你再敢妄言,便去宗正寺清醒几日!退朝!”

  ……

  俪贵妃寝宫,气氛异常紧迫。

  裴衍脸上的指痕尚未消退。

  俪贵妃已失了平日从容,压低的声音里满含火气:“衍儿,今日在朝堂上的蠢话,一句顶一万句!陛下本就疑心重,北凉新败已损你圣眷,如今京城谣言四起,矛头直指朝廷怯懦,你主动去当那个‘主战’的靶子,是怕陛下不疑你拥兵自重,还是怕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找不到机会把你彻底拉下马?”

  她逼近一步,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怒与算计:“我不管你是真被那**人迷了心窍,还是被什么人用流言架在了火上!立刻给我收起所有心思!乐阑珊必须走,和亲必须成!这不仅是为了眼前局面,更是为了你的将来!再敢妄动,别说东宫,你这亲王之位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裴衍猛地抬眼,捕捉到母亲话中深意:“此话何意?母妃知道什么?”

  俪贵妃眼神微闪,旋即恢复冷厉:“我知道的是,这宫里宫外,想你死、想你失势的人多的是!管好你自己!”

  她拂袖背身,不再多言,裴衍心头却是疑云骤起。

  ……

  瑞王府,暗室。

  烛光摇曳,映着裴诚半明半暗的脸。

  侍卫洛易低声道:“王爷,流言已按计划扩散。“

  “平王今日在朝堂上已然言辞激烈,触怒圣颜。”裴诚把玩着一枚玉佩,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我那四哥,最是骄傲,又对乐阑珊存着那点可笑的不甘。京中越是骂朝廷软弱,骂和亲屈辱,他便越会觉得送乐阑珊走是奇耻大辱,越会冲动……很好。”

  他指尖一收,“水浑了,才好看清底下藏着什么鱼虾,也才方便摸鱼。”

  洛易迟疑:“只是,此举是否会过于冒险?若陛下深查流言源头……”

  裴诚轻笑道:“源头?流言如风,起于青萍之末,散于市井之间。即便查到几个无关紧要的散播者,又能如何?我要的,就是四哥失态,父皇对他更添不满,朝臣觉得他冲动难托大事。更要让乐阑珊走得‘轰轰烈烈’,让所有人都记住,她是背负着怎样的‘国耻’之名去的北凉。”

  他眼中幽光闪烁,“绝境,往往才能逼出最大的潜力,和最意想不到的变数。乐阑珊,别让我失望。”

  ……

  夜色如墨。

  临时公主府的后院静得出奇,枯树在风中摇曳,枝影投在白墙上,像一张张张牙舞爪的剪影。

  乐阑珊立在廊下,未着华服,一身素白,仿佛与繁华无缘。

  侍女来报:“平王殿下求见。”

  她沉默片刻,才道:“请他进来。”

  裴衍踏入院中时,脚步明显一顿。

  他仍穿着白日的朝服,未换未整,衣角沾着尘土与酒气,眉眼间的锋锐早已被连日的失眠与愤怒磨得支离破碎。那双曾在战场上镇住千军的眼,此刻却红得骇人。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立,谁也没有先开口。

  良久,裴衍哑声道:“京城里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乐阑珊语气平静,“骂朝廷的,骂陛下的,还有骂我的。”

  她抬眸看向他,月光映在眼底,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们骂得很难听。”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说的不算错。”乐阑珊淡淡道。

  裴衍猛地抬头:“你——”

  “至少,在世人眼中,是这样。”她打断他,“所以,骂名早晚都要背。我只是选了一个,对自己、也对别人稍微有用一点的背法。”

  裴衍怔住了。

  “阑珊,”他向前一步,语气里第一次透出近乎哀求的意味,“别去。只要你不走,这些骂名,我替你扛。”

  她看着他,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王爷,你扛得住吗?”

  裴衍一滞。

  “你要扛的,不只是百姓的唾骂。”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还有朝臣的猜忌,陛下的疑心,北凉的威胁,邓家的反扑。还有——你自己。”

  她停顿了一瞬,才继续:

  “你心里很清楚,这条路,你走不稳。”

  裴衍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收紧,指节发白。

  “我可以去求父皇。”他说,“我去跪。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年。我不信他真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什么?”乐阑珊轻声反问,“看着你,为了一个已经判了**籍的女子,把自己送上风口浪尖?”

  她的目光终于冷了下来。

  “王爷,你今日在朝堂上已经做过一次了。”

  这句话,如同一柄冷刀,精准地刺进裴衍心口。

  他脸色瞬间灰败。

  “当初在府门前,风雪里,我等过你。”

  “杂役司三年,我等过你。”

  “邓馨儿指我害嗣,你不信我,我也等过你。”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稳。

  “如今我不等了,你却要我回头?”

  裴衍的呼吸乱了。

  “是我错了……”他低声道,声音几不可闻,“我知道我错了。”

  他抬眼看她,那里面有悔,有痛,还有一种近乎崩塌的恐惧。

  “阑珊,我后悔了。”

  “可后悔这种东西,”乐阑珊轻声道,“太晚了。”

  夜风掠过,她的衣袖轻轻一动,像是要被风带走。

  裴衍忽然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在她冷静的目光下,停在了半空。

  她看着他,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平静:“王爷,若我此去,不是为和亲,而是为送命,你还会拦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