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义弘预想中那种惊天动地爆炸,并没有出现。

  半空中,那些呼啸而至的黑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暂停键。

  紧接着,一连串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爆裂声在头顶炸响。

  “啵、啵、啵……”

  “这又是什——”

  大内义弘的话直接噎在了嗓子眼,因为他看见了“雨”。

  红色的雨。

  带着火星、裹挟着死亡高温的金属暴雨!

  那是几十枚“地狱火”开花弹在半空同时解体。

  经过特殊造粒工艺处理的黑火药,在极短的时间内释放出恐怖的动能。

  推着数万枚淬火的铁钉、铅珠和碎瓷片,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铁网,朝着码头狠狠地罩下来!

  如果说刚才的实心弹是点名,那现在就是——清场。

  “轰——!!!”

  迟来的音爆声终于砸在地面上。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点燃,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像是一把透明的巨铲,将码头上的一切狠狠掀翻!

  “噗噗噗噗噗——!”

  这声音密集得让人牙酸,像是几百把菜刀同时剁在烂西瓜上。

  那个刚刚脱了裤子、正撅着**对着宝船挑衅的倭寇,动作直接定格。

  他的身体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猛地提拉一下,每一抖,身上就炸出一团妖艳的血雾。

  他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哪还有什么胸口?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烂肉,十几根铁钉深深地嵌在白森森的骨茬里,滋滋地冒着热气和肉香。

  “啊……”

  他想叫,但喉管里涌出来的全是粉红色的血沫子,人像是一滩烂泥,啪叽一声糊在了地上。

  这仅仅是个开始。

  码头上,那些举着太刀、嗷嗷叫着要“跳帮”的武士们,瞬间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什么祖传的大铠?

  什么武士的荣耀?

  在高速飞行的铅珠面前,众生平等。

  木质的安宅船甲板直接被射成了马蜂窝,木屑混杂着碎骨和血肉,在空中炸开一团团诡异的红雾。

  整个码头,如同被丢进一台巨大的绞肉机里,连一块完整的木板都找不出来!

  “嗡——”

  大内义弘只觉得脑子里有一万只苍蝇在飞,耳朵里流出温热的液体。

  他命大,在炮弹炸开的前一瞬,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猛地扑倒在一块巨大的拴马石后面。

  “叮叮当当——!”

  头顶上传来密集的金属撞击声,火星四溅。

  几颗崩飞的铁钉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那种灼热的刺痛感让他差点尿了裤子。

  紧接着,一股温热且腥臭的液体,哗啦一下泼他一身。

  大内义弘哆嗦着抹一把脸。

  全是红的。

  还有些滑腻腻的块状物。

  他转过头,眼珠子猛地外凸,眼眶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撕裂。

  刚才还在他身边拍马屁、说要去给明国人打铁做刀的家臣杉重运,此刻正跪在地上。

  杉重运手里还握着刀柄,但脖子以上……空了。

  只有那具身穿具足的身体,还在因为神经反射而剧烈抽搐,断颈处像是喷泉一样,把热血洒向天空。

  “呕——!”

  大内义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接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

  这他**是什么!

  这不是打仗,这是屠杀!

  是把十八层地狱搬到人间!

  明国人……明国人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妖术?!

  ……

  海面上,硝烟浓烈得有些呛人。

  “定远”号宝船之上。

  朱高炽看着远处岸上腾起的血雾和火光,那张圆滚滚的胖脸狠狠抽搐了一下。

  不是因为怕,是因为疼。

  肉疼,心疼,肝疼,浑身都疼!

  “蓝春!”

  朱高炽用看败家子的眼神死死盯着身旁的蓝春,声音都在抖:“停!停停停!别打了!再打我就跳海给你看!”

  蓝春正举着手准备下令第二轮齐射补刀,闻言一愣,眉头微皱:

  “世子爷,按照《神机营操典》,由于没有观测到敌军彻底丧失抵抗力,还得两轮覆盖,叫‘火力延伸’。”

  “延伸个屁!”

  朱高炽跳着脚,指着那些还在冒烟的炮管子:

  “你会不会算账?你知道那一发‘地狱火’多少钱吗?”

  “那是五两银子!还是库平银!那一轮齐射下去,几千两银子就听了个响!都没了!”

  朱高炽捂着心口,一脸的痛心疾首。

  “几千两啊!够我在北平吃多少顿烤鸭了?你个败家玩意儿!”

  “你看那些矮子,都碎成渣了!拼都拼不起来!还要什么火力延伸?”

  朱高炽指着那被硝烟熏黑的码头:

  “而且那码头还得留着运银子呢!你要是给炸平了,回头还得花钱修!那都是本世子的钱!是我的银山!我的!!”

  蓝春嘴角抽了抽,看着这位钻进钱眼里的世子爷,有些无奈地放下手。

  这位爷,刚才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现在一提到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精神头比谁都足。

  “传令,停止炮击。”

  蓝春转身,原本的无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森然的军威。

  他看着身后那群杀气腾腾的神机营士兵,抽出腰间的指挥刀。

  “换装!登陆艇准备!”

  “既然世子爷要省钱,那就让兄弟们辛苦一趟。”

  “下去,把那些还在喘气的,手动清理干净。记住,太孙殿下说了,不要俘虏,只要银子。”

  “是!!”

  震天的应诺声中,巨大的宝船侧面,绞盘嘎吱作响。

  几十艘特制的平底登陆艇被缓缓放入海中。

  船头包着铁皮,船舷两侧架着轻型佛朗机炮,每一艘船上,整整齐齐坐着三十名全副武装的新军。

  他们没有穿那种臃肿的鸳鸯战袄,而是清一色的暗红色板甲,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头上戴着宽檐铁盔,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双漠然的眼睛。

  他们手里端的,不是长枪大刀,而是枪管锃亮、安装了三菱刺刀的“洪武式”燧发枪。

  ……

  岸上。

  硝烟渐渐被海风吹散。

  原本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大森银山脚下,此刻连块好地皮都找不出来,泥土都被翻了好几遍,变成暗红色的焦土。

  幸存下来的倭寇不到三成,而且大半都带着伤。

  他们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哀嚎。

  “咳咳咳……”

  大内义弘推开压在身上的半截尸体,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身上那件华丽的大铠已经被熏得漆黑,头盔早就不知去向,披头散发。

  “八嘎……八嘎……”

  他嘴里无意识地咒骂着,握着刀的手剧烈颤抖,虎口早已震裂。

  恐惧。

  这种仗,根本没法打!

  但作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作为大内氏的家督,骨子里那股疯狂的赌徒心理让他没有立刻逃跑。

  跑?

  往哪跑?

  后面就是海,前面是山,没了银山,大内家也是个死。

  “没……没动静了?”

  他抬起头,透过还未散尽的烟尘,看着海面。

  那恐怖的雷声停。

  “哈哈……哈哈哈……”

  大内义弘突然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狂笑。

  他挥舞着手里卷刃的太刀,对着周围那些吓傻了的部下嘶吼:

  “看啊!停了!他们的妖法用完了!”

  “明国人没火药了!”

  大内义弘双眼通红:

  “我就知道!那种雷声不可能一直响!那是天罚,是要折寿的!”

  “他们就是仗着船大!只要没了炮,他们就是一群只会种地的软脚虾!”

  他指着海面上那些正在划过来的小船:“看!他们下来了!那船那么小!只有几十个人!”

  “哪怕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

  “小的们!”

  大内义弘一把抓过身边一个还在哆嗦的足轻,狠狠抽了两耳光:“给我站起来!不想死的就给我站起来!”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是大和武士的战场!”

  “冲下去!趁他们还没站稳,把他们赶下海!哪怕是用牙咬,也要咬断他们的喉咙!抢了他们的船,那些财宝就是我们的!”

  在这种绝境之下,倭寇骨子里那种亡命徒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出来。

  横竖是个死,不如拼了!

  哪怕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杀!!”

  “板载!!”

  几百个幸存的倭寇,有的拿着长刀,有的举着削尖的竹枪。

  他们双眼血红,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嚎叫,疯狂的地朝着滩头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