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百多万人,要是被绳子捆着上船的……”

  朱雄英慢条斯理地走下御阶。

  他停在沈荣面前。

  “沈老板,你是个生意人,这笔账你会算。几十万手里拿着锄头、心里憋着恨的农夫和织工,跟你们到了万里之外。那是去给你们干活的吗?”

  朱雄英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低沉:

  “那是去吃你们肉、喝你们血的。”

  咯噔。

  沈荣那一身肥肉被吓的狠狠抖了两下。

  他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月黑风高,几万个泥腿子拿着草叉冲进他的黄金帐篷,把他像杀猪一样挂起来……

  “殿……殿下……”沈荣双腿打摆子:“那……那咋办啊?”

  “简单。”

  朱雄英笑的非常得意:

  “得让他们求着去。不仅是求着去,还得是哭着喊着、把门槛踏破了也要跟你们走。”

  他目光扫过这群大明最顶级的吸血鬼:

  “论起做生意,孤不如你们;但论起怎么给穷人‘画饼’,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诸位,这是你们的看家本领吧?”

  陈迪那双浑浊的老眼亮了一下。

  他听懂了。

  这是让他们去忽悠!

  去画一个大大的、香喷喷的、能把人馋得流哈喇子的超级大饼!

  “殿下。”陈迪试探着往前凑了半步:“若是……若是咱们把那天竺,描绘成遍地黄金、树上都长着肉包子……这算不算欺君?”

  “欺君?”

  朱雄英直接笑出了声:“陈老,格局小了。出了大明海疆,你就是那片地头上的‘天’。你会判自己欺君吗?”

  陈迪那种唯唯诺诺的奴才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饿狼看到鲜肉时的绿光。

  “既然殿下都给咱们兜底了……”

  陈迪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转头看向沈荣,语气急促:“沈胖子!你那织坊里的工人,平时不是总闹腾工钱低、娶不上媳妇吗?”

  沈荣也是一点就透的老江湖,那一脸横肉兴奋地乱颤:

  “对啊!我就告诉他们,到了天竺,咱们一人发一百亩地!还是那种不用施肥、插根筷子都能发芽的黑土地!谁去谁是地主!”

  “格局再大点!”

  钱寨也挤过来,眼里的光比刚才看金子还亮:

  “告诉他们,那边女人多!土邦的婆姨不要彩礼,只要是个大明男人,去了就是香饽饽,一人发两个老婆!想生几个生几个!”

  “还得加一条重磅的!”

  陈迪越说越上头:“就说那边没有徭役!没有锦衣卫半夜查房!到了那边,只要听咱们的话,那就是神仙日子!谁去谁就是人上人!”

  “妙!绝绝子!”

  沈荣激动得在原地转圈,搓着手掌:

  “咱们回去就搞个‘誓师大会’!摆上几百坛好酒,再杀几口猪,把那些泥腿子灌得迷迷糊糊热血沸腾,这时候再把卖身契……啊呸,是‘招募令’拿出来让他们按手印!”

  大殿之上,群魔乱舞。

  这群刚才还在哭爹喊**士绅,此刻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

  他们在热烈地讨论着,如何用最完美的谎言,将这片土地上最底层的血肉,骗上那艘驶向未知的海船,去为他们的野心铺路。

  龙椅上。

  朱元璋冷眼看着这一幕。

  他没说话。

  他厌恶这些人,甚至想现在就让二虎把他们全剁了喂狗。

  但他更清楚,大孙子是对的。

  恶人,就得用在恶处。

  与其让他们留在大明祸害咱的百姓,不如放出去祸害别人。

  这叫废物利用。

  “还有。”

  朱雄英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狂欢:“孤再送你们一份大礼,保你们这饼画得圆。”

  众人立马闭嘴,整齐划一地看向朱雄英。

  “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人心容易散。”

  朱雄英指了指旁边一直没吭声、抱着铜锤和铁棍的章心斋等四位老学究:

  “这四位‘当世圣人’,会随船同行。”

  陈迪的脸皮狠狠抽搐一下。

  带这四个老祖宗?

  这哪是带帮手,这是带了四尊活阎王啊!

  这要是半路上背错一句《论语》,不得被一锤子砸进海里喂鲨鱼?

  “别这副死了爹的表情。”

  朱雄英语气玩味:

  “你们想想,当那些百姓到了陌生地方,心里发慌的时候,是听你们这些满身铜臭的商人的,还是听这几位德高望重、能引经据典的老神仙的?”

  陈迪一愣,随即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高!殿下这一手,实在是高!”

  陈迪这回是真心实意地拱手:

  “有几位老先生在,那就是竖起了‘王道教化’的大旗!只要老先生们说一句‘此乃天命所归’,那些泥腿子还不乖乖给咱们卖命?”

  这叫什么?

  这就叫官方背书!

  这就叫信仰加持!

  旁边,章心斋傲然抬头,鼻孔朝天冷哼一声:

  “哼,老夫去,可不是为了帮你们这些奸商坑蒙拐骗。”

  老头子一脸正气凛然:“老夫是为了……为了传播圣人大道!为了让那些蛮夷之地,沐浴王化!为了给这片天地,立下新的规矩!”

  “对对对!王化!全是王化!”沈荣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您老说是啥就是啥,只要人听话就行!”

  “行了。”

  火候到了。

  朱雄英转头冲二虎点点头。

  二虎依旧那副死人脸,捧着一摞厚厚的文书走下御阶。那是早就拟好的《资产置换及天竺开拓协议》,每一页都透着要把人骨髓吸干的狠劲。

  “既然都商量好了,那就画押吧。”

  朱雄英语气平淡:“把字签了,你们在大明的地、矿、钱,就都归国库了。换来的,是这张通往‘极乐世界’的船票。”

  没有任何犹豫。

  哪怕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

  刚才还把祖产看得比命还重、哭着喊着对不起列祖列宗的陈迪,抢过毛笔,在那张卖身契上签下名字的时候,手稳得像是在写这辈子最得意的书法作品。

  沈荣更是急不可耐,生怕晚了一步船票就没了,直接咬破手指,狠狠按了个血手印。

  他看着那个鲜红的指印,嘿嘿傻笑,眼里全是癫狂:

  “值!真他**值!我有预感,这一把,我要把沈家变成‘沈国’!到时候我也弄个国王当当!”

  一百多号士绅,排着队,在锦衣卫绣春刀的注视下,完成一场大明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分赃”仪式。

  一炷香后。

  二虎抱着那摞沉甸甸的契约回到御阶之上。

  朱元璋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的资产清单,让这位见惯大场面的开国皇帝都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光是现银和汇票,加起来就有两千三百万两。

  这还不算那些无法估价的数万亩良田、上千间黄金地段的商铺和垄断级别的工坊。

  这群人,哪里是富可敌国?

  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行走的国库!

  “慢着。”

  就在众人签完字,沉浸在即将成为“婆罗门”、享受初夜权的美梦中时,陈迪脸色微微一变。

  他上前一步,有些尴尬地搓着手,眼神飘忽:

  “殿下,陛下。这契约签是签了,这资产也全都交割了。可是……这钱,怎么算?”

  “什么怎么算?”

  朱元璋眼皮子一抬,那股子杀气瞬间溢了出来。

  陈迪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硬着头皮,陪着笑脸说道:

  “陛下,您看啊。我们要带那么多人出海,这就是吞金兽啊!”

  “买船得要钱吧?买粮草得要钱吧?还得买兵器、火药,还得给那些泥腿子发安家费……”

  “按照这契约上的置换条款,朝廷得先把我们的资产‘买’下来,把置换的银子给我们,我们才有本钱去采购物资出海啊。”

  陈迪说着,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大殿外。

  那是午门的方向。

  刚才他们进宫的时候看得真真的,午门广场上堆满了银箱子,那是之前朱雄英抄家所得,放在这儿当皇家银行保证金的。

  “那边的银子……是不是能先拨给我们一部分?”沈荣也眼巴巴地看着:“哪怕给个三成?让我们先把架子搭起来也行啊。”

  大殿里所有人都盯着朱元璋和朱雄英。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就好比做生意,朝廷强买强卖把他们的地收了,总得给点流动资金让他们去新地盘开荒吧?

  没钱?

  难道让他们游过去?

  朱元璋的脸黑得像锅底。

  午门那笔钱?

  想都别想!

  那是大明银行的底裤!

  是用来稳定宝钞信誉的定海神针!

  谁敢动那个钱,老朱能直接把他皮剥了做成鼓!

  “怎么?咱的大明宝钞不还没给你们印吗?”

  朱元璋开始耍无赖:“回头让户部加个班,给你们印几车宝钞带着!够不够?”

  陈迪脸都绿了,哭丧着脸:“陛下……这……去天竺买东西,人家土著不认宝钞啊……人家只认真金白银啊……”

  气氛僵住了。

  朱元璋确实拿不出现银。

  国库里的耗子都饿得离家出走好几年了,哪来的几千万两银子给这帮人兑现?

  就在陈迪等人心生绝望,觉得这趟出海可能要变成流放的时候。

  “谁说没有钱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