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什么?”

  范祖禹向前一步,死死盯着朱雄英:“殿下,您再说一遍?那帮满身铜臭的**商,说老夫……没用?”

  朱雄英很是无辜地摊开手,叹了口气:

  “范老,不是孤说的。是那帮士绅说的。他们说,去天竺那是为了发财,为了抢地盘。”

  “你们几位去了能干啥?给猴子讲《大学》?还是给野人背《中庸》?这不是浪费船票嘛。”

  “混账!混账至极!”

  章心斋气得浑身乱颤。

  “那是圣人预留的应许之地!是吾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道场!”

  “这帮虫豸,竟然只想着用那里来养蚕织布?还嫌弃老夫占地方?”

  老头子的胸膛剧烈起伏,那是被气的,更是被那种神圣理想被玷污后的愤怒所点燃的。

  “什么叫没用?”

  叶子奇把袖子一撸,露出瘦骨嶙峋却青筋暴起的手臂,咬牙切齿:

  “老夫当年背着八十斤书箱走得比马快!他们这帮坐轿子都要人扶的废物,敢说老夫没用?”

  “他们想独吞。”

  朱雄英适时地补了一刀,语气幽幽:

  “他们想把天竺变成他们的私产,不想让‘婆罗门’骑在他们头上。“”

  毕竟,在那边要是有了‘神’,他们怎么好肆无忌惮地捞钱呢?”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捅马蜂窝。

  那是断人成圣之路啊!

  这比杀人父母还要严重一万倍!

  “反了……反了天了!”

  顾野王原本是个最讲究仪态的人,此刻头发散乱,双眼赤红:“商贾**业,竟敢妄议圣道!竟敢阻挠吾等成‘子’!”

  他猛地转身,看向朱元璋,那眼神凶狠得把老朱都吓一跳。

  “陛下!老臣记得大明律,商人穿丝绸都要治罪,是不是?”

  朱元璋愣愣地点头:“啊……是,咱是定过这规矩,但后来……”

  “那就行!”顾野王根本不听后面那半句,大手一挥,杀气腾腾:

  “一群违背祖制的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视听!”

  “咳咳。”

  雄英赶紧把这群快要冲出去咬人的老头子拦住:“几位老祖宗,稍安勿躁。杀人容易,但这‘理’,得讲通了才行。”

  章心斋呼哧带喘地停下脚步。

  “殿下,您说,这理怎么讲?”

  章心斋带着怒焰:

  “是用刀讲,还是用火炮讲?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这手里只要有家伙,我也能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君子不器’——就是君子不挑兵器,拿什么都能杀人!”

  朱雄英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这就对了。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只要利益给得足,别说让他们杀人,就是让他们去把孔庙拆了重建,他们都能引经据典给你找出一百条理由来。

  “几位想去天竺当‘神’,想在那边建立种姓制度,让万民供养。这没问题,孤支持,皇爷爷也支持。”

  朱雄英指了指上面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朱元璋:“但是,大明是根,天竺是叶。根若不正,叶子怎么能茂盛?”

  “现在的士林,风气太软。那些读书人,读的都是被**过的书,跪久了站不起来。若是带着这种思想去天竺,怕是还没把别人教化了,先被别人同化了。”

  朱雄英走到四人中间,语气变得严肃而沉重。

  “所以,要想成‘子’,要想去天竺当那至高无上的婆罗门,得有个投名状。”

  “什么投名状?”四人齐声问道。

  “整风。”

  朱雄英嘴里吐出两个字,

  “把大明的读书人,从头到脚,给孤清洗一遍。”

  “把那些软骨头的、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的、只想捞钱不想强国的伪君子,统统剔除出去!”

  “孤要的是一套全新的、带血的、硬邦邦的儒学!”

  “你们能做到,船票就是你们的。做不到……”

  朱雄英耸耸肩:“那这天竺,还是让陈迪他们去种桑树吧。”

  “休想!”

  叶子奇发出一声怒吼。

  “那是圣人的地盘!谁敢种桑树,老夫就把他种进土里当肥料!”

  他转头看向其他三人,脸上的表情狰狞中透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诸位老友,殿下说得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咱们要去外面当神,就得先把家里的鬼给捉干净!”

  “陈迪……沈荣……”

  章心斋念叨着这两个名字,

  “这两个狗东西,平日里看着恭顺,没想到背地里藏着这等祸心。想把我们当牌坊立着?用完就扔?”

  “好,很好。”

  章心斋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金殿角落里,那里放着几个刚才小太监用来敲钉子的铜锤。

  他颤巍巍地走过去,弯下腰,捡起一把铜锤。

  沉甸甸的,手感很好。

  “章老,您这是?”朱元璋忍不住开口,眼皮子直跳。

  章心斋把铜锤往袖子里一揣,宽大的儒袖正好盖住,只露出那油光锃亮的拐杖。

  他回过头,对着朱元璋行了一个标准的儒家揖礼,动作优雅,神情庄重,仿佛刚才那个要去杀人的老疯子不是他。

  “陛下,殿下。”

  章心斋的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只是那语气里,多了一股子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老臣几人,忽然有所感悟。孔夫子当年周游列国,车上除了书,必定还带着防身的家伙。”

  “既是圣人门徒,随身带把锤子防身,很合理吧?”

  “这不仅是防身,更是为了……以德服人。”

  范祖禹也跑过去,捡了一根用来挑灯芯的铁棍,往腰带上一别,理直气壮地点头:

  “然也!《左传》有云:‘止戈为武’。手里没有家伙,怎么止戈?老夫这也是为了弘扬武德!”

  朱雄英看着这四个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老头,满意地打个响指。

  “那就有劳几位‘子’了。”

  “去吧,门外那些人,正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呢。”

  ……

  午门外,广场上。

  雨早就停了,但空气依然湿冷。

  陈迪、沈荣,还有一大帮江南出身的官员,此刻正眼巴巴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宫门。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刚才,隐隐约约能听到谨身殿里传来的咆哮声,还有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响。

  “听听!听听!”

  沈荣一脸肥肉兴奋得直哆嗦,压低声音对旁边的陈迪说道:“陈老,您听见没?砸东西了!这是真动了肝火啊!”

  陈迪也是一脸得意,**着胡须。

  “章老他们的脾气,我是知道的。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太孙想要拿捏他们?嫩了点!”

  “这里头的动静越大,说明吵得越凶。这说明什么?”

  陈迪冷笑一声:

  “说明咱们的计策成了!这几位老祖宗,肯定是指着万岁爷和太孙的鼻子在骂呢!”

  旁边的钱寨也是一脸崇拜:“不愧是当世大儒啊!敢在谨身殿砸东西,也就是他们了。换了别人,脑袋早就搬家了。”

  “这就是读书人的气节!”

  陈迪挺直了腰杆,仿佛那在殿里砸东西的人是他自己: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等待会儿老祖宗们出来,咱们就众星捧月般把他们迎回去。到时候,看那太孙还怎么逼咱们交出田产!”

  “对!不仅不交,还得让他赔钱!赔咱们的精神损失费!”沈荣眼里的贪婪快要溢出来。

  就在这群人做着美梦,甚至开始在那边规划以后去天竺怎么剥削野人的时候。

  “吱呀——”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