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公!您说话啊!您倒是骂他啊!”

  礼部侍郎李原名急得直跺脚,他还以为孔彦绳是被王简那一身腱子肉给吓傻:

  “此獠在大庭广众之下光着膀子,这是有辱斯文!这是亵渎……”

  “闭嘴!”

  一声暴喝,把李原名后半截话硬生生噎回肚子里。

  李原名愣住。

  在场几千号读书人都愣住。

  因为吼这一嗓子的,不是那个疯子王简,而是他们寄予厚望的孔彦绳。

  只见孔彦绳脸上原本的惊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狂热。

  “错了……错了!哪怕我们读了一辈子的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孔彦绳双手颤抖,指着已经慢条斯理穿好衣服的王简:

  “李大人,宋祭酒,还有在场的诸位同僚!你们把眼皮子撑开看看!好好看看王御史这副身板!”

  “这才是圣人遗风!这才是真正的儒家气象啊!”

  国子监祭酒宋讷披头散发地站在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孔……孔公?您是不是被魇着了?这分明是粗鄙武夫……”

  “莽夫?荒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孔彦绳往前一步,一把推开扶着他的宋讷。

  他几步冲到王简面前,整了整衣冠。

  然后,在无数双震惊的目光中,他对王简行一个标准的晚辈礼。

  腰弯成了九十度,恭敬得令人发指。

  这一拜,把底下那些还在指望“南宗正统”主持公道的监生们,拜得心都要碎。

  这哪里是请来的救兵,这分明是敌军的卧底啊!

  “诸位难道忘了先祖的史料记载吗?”

  孔彦绳直起腰,转身面向众人。

  “史书记载,先祖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九尺六寸啊诸位!换算到现在,那是两米多的巨汉!世人皆称‘长人’!”

  孔彦绳越说越来劲,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

  “当年先祖被困陈蔡,七日没吃饭,要是没有那一身拔山扛鼎的力气,怎么能带着一群弟子杀出重围?“

  ”怎么能周游列国,让那些诸侯都不敢造次?”

  “那些国君对先祖以礼相待,难道仅仅是因为先祖书读得好吗?”

  孔彦绳冷笑一声:

  “不!是因为先祖能单手举起几千斤的城门栓!是因为先祖那一身的腱子肉!“

  ”是因为先祖手里的剑,比他们的道理更硬!比他们的命更硬!”

  “这……”宋讷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想要反驳,却发现脑子里一片浆糊。

  因为孔彦绳说的……居然全是史实。

  只是几千年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性失明,把那个能手撕虎豹的山东大汉,美化成温文尔雅的老头子。

  “再看这一句!”

  孔彦绳从怀里掏出那本之前被他视为“妖书”的《论语·真解》。

  “王御史书中解注:‘君子不重则不威’。世人都解作‘君子不庄重就没有威严’。”

  “错!那是大错特错!简直是误人子弟!”

  孔彦绳扯着嗓子大吼:

  “王御史解得对!这句话的真意分明是——君子要是下手不够重,打人不够狠,你就没有威严!“

  ”你就镇不住那些宵小之徒!这就是物理!这就是天道!”

  几千名读书人的世界观,在这一刻,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上、唾沫横飞、一脸狂热的孔家人,只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

  这就是他们盼望的救兵?

  这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道统守护者?

  这**分明就是最大的叛徒!

  是捅向文人胸口最狠的一刀!

  “孔彦绳!你……你数典忘祖!你为了苟活,竟然……竟然把圣人之言曲解成这种强盗逻辑!”

  宋讷气得浑身发抖。

  “我数典忘祖?”孔彦绳回头,眼神凶狠得像是一条护食的恶犬。

  “宋大人,这书里的道理,逻辑严密,证据确凿!怎么就是数典忘祖了?”

  孔彦绳几步冲到宋讷面前,逼视着这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

  “反倒是你们,把先祖传下来的‘射、御’这等杀人技艺全都丢了,把儒家修成了只会磕头念经、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娘腔!“

  ”你们才是让圣人蒙羞的罪人!你们才是大明的废物!”

  “秦汉时期,那个读书人不是六艺精通,上马可平叛敌军,下马可治国,安享太平。”

  “而如今,看看尔等,手无缚鸡之力。”

  “别说骑马提剑平天下,让一个只在尔等面前,你们能杀吗?”

  “你……你……”

  宋讷被气的差点吐血。

  但是他又无法反驳,因为孔彦绳不单单是孔家现在唯一的代表。

  更重要的一点,他说的都是事实!

  如今这世道变了。

  黑的变成了白的,鹿变成了马。

  最可怕的是,指鹿为**人,正是养鹿的人。

  想到这里!

  “噗——!”

  宋讷仰天喷出一口老血,他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白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祭酒大人!!”

  “快来人啊!祭酒大人气晕过去了!”

  周围的国子监监生们乱作一团,哭喊声一片。

  王简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笑。

  他只是微微侧头,看向远处那些早已目瞪口呆的武将队列。

  大将军蓝玉正站在那,嘴里嚼着一根枯草棍,看着孔彦绳的表演:

  “他**,精彩!真他**精彩!老子打了一辈子仗,也没见过这么精彩的仗!“

  ”这姓孔的老小子,不要脸起来颇有老子当年的风范啊!是个混账苗子!”

  王简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还在那喘着粗气的孔彦绳。

  “说得好。”

  王简淡淡地开口。

  仅仅这三个字,让孔彦绳原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瞬间松弛,差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过关了。

  赌对了。

  他后背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湿透了,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活下来了,而且抓住了新的救命稻草。

  “既然孔公也认可本官的注解。”王简的声音突然拔高。

  “那就传太孙殿下的钧旨!”

  “从即日起,《论语·真解》定为国子监、各省府州县学宫唯一指定教材!”

  “刊印一百万册,发往天下!”

  “凡大明读书人,科举考试,不再只考文章策论,那是娘们干的事!”

  王简伸出一根手指:

  “加试‘举石’、‘射箭’、‘负重’!凡手无缚鸡之力者,一律革除功名!“

  ”凡若是连五十斤石锁都举不起来的废物,也配谈治国平天下?也配做我大明的官?”

  这道命令,比刚才孔彦绳的背叛还要致命。

  底下的读书人彻底绝望了,一个个面如死灰。

  让他们去练武?

  让他们这些平日里连砚台都要书童磨、走路都要人扶的文曲星去举石锁?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这是要让他们死啊!

  “不!这不公平!”

  一个年轻的进士受不了这刺激,绝望地大喊:

  “我是读书人!我是圣人门徒!怎么能去干粗鄙武夫的苦力活?”

  “粗鄙?”

  王简一步步走到那个进士面前,看着这个细皮嫩肉的家伙。

  “刚才孔公不是说了吗?”

  王简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那个进士瘦弱的肩膀。

  哪怕没怎么用力,那个进士也被拍得一个趔趄,差点跪下。

  “圣人……可是能徒手举起城门的。”

  “你想当圣人门徒?想学圣人?”

  王简指了指旁边五城兵马司的一块拴马石,那是用来拴战**,少说也有几百斤重:

  “去,把它举起来。举起来,我就认你是读书人。举不起来……”

  “那就是欺世盗名之徒,是侮辱圣人的骗子!给我拖下去,打!”

  “练!给本官往死里练!”

  “练不死,就往死里练!什么时候大明的读书人能像先秦汉儒生那样,上马能杀敌,下马能牧民,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谈什么斯文!”

  午门广场上,哀鸿遍野,哭声震天。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的文官老爷们,此刻一个个看着自己那双只拿过笔的手,好像看到了自己未来在校场上被操练得生不如死的地狱惨状。

  而另一边。

  孔彦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