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巧,或者说……真巧。”

  朱雄英语气轻快:

  “孤在半个月前,刚好派锦衣卫去了一趟衢州‘请人’。算算日子,这会儿人应该已经过了长江,正要在应天府码头下船呢。”

  轰——!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众多文官的耳中,却比惊雷还要恐怖。

  半个月前?

  那时候王简还没疯,孔府被抄的消息甚至还没传回京城,满朝文武还在做着太平盛世的春秋大梦。

  这位太孙殿下……是从一开始就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

  他早就料到北孔会烂透,早就备好了南孔这颗棋子来填坑?

  这是何等恐怖的布局!

  “殿下……您……”陶安看着那个年轻得过分的殿下,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储君,这分明是个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妖孽!

  “怎么,陶老大人不高兴?”

  朱雄英身子微微前倾:

  “孤可是贴心地帮你们把心心念念的‘正统’请来了。到时候,让那位南宗家主和王御史好好‘聊聊’。”

  “孤也很想知道,是南宗家主的嘴硬,还是王御史手里那本……哦不对,是圣人手里的剑更硬。”

  大殿中央。

  王简听到这话,他朝着朱雄英重重一拜:“臣,恭候南宗家主!定与他好好‘切磋’一番圣人留下的……物理!”

  “呃……”陶安两眼一翻,这次连气都没喘匀,直挺挺地晕死过去。

  ……

  下朝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长翅膀的瘟疫,不出一个时辰,就把整个应天府掀起滔天巨浪。

  这大概是大明开国以来,最荒诞、最割裂、也最让人热血沸腾的一个下午。

  秦淮河畔,“醉仙居”酒楼。

  平日里,这里是文人骚客吟诗作对、伤春悲秋的地界,今儿个却被一群五大三粗、满身煞气的汉子给包圆。

  “砰!”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桌子上。

  “他**!痛快!真他**痛快!”

  凉国公蓝玉一只脚踩在太师椅上,手里抓着一本还没装订好的薄册子。

  那册子纸张粗糙,散发着一股子刚出炉的油墨味,封面上印着几个狂草大字——《论语·真解》。

  在他周围,围着一圈淮西勋贵。

  常茂、李景隆、傅友德……这帮平时看见书就头疼、听见“之乎者也”就想打瞌睡的杀才,此刻一个个伸长脖子,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

  “舅爷,这上面真这么写的?”常茂是个粗人,认字不多,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把眼珠子贴纸上。

  “废话!老子还能骗你?这可是御史台盖了章的真经!”

  蓝玉灌了一口烈酒,把那册子抖得哗哗作响:“小的们,都给老子听好了!这一句——‘君子不重则不威’!”

  “以前那帮酸儒跟咱们说,这是让人穿衣服要庄重,走路要稳当。呸!放他****!”

  蓝玉猛地站起来,比划了一个大开大合的劈砍动作:

  “王御史那是真懂行啊!人家说了,圣人的意思是——你下手不重,就树立不了威信!”

  “你得把人打疼了、打怕了、打服了,那才叫威风!那才叫君子!”

  “好!!”

  “彩!!”

  周围的武将们齐声喝彩,那是发自肺腑的舒坦。

  多少年了?

  自从大明立国,他们这帮提着脑袋打天下的武将,就被那帮读过几天破书的文官压得抬不起头。

  动不动就是“有辱斯文”,动不动就是“不合礼制”,憋屈得要死。

  现在好了。

  原来你们的老祖宗孔圣人,才是这天下最大的暴脾气!

  才是咱们武人的祖师爷!

  “再听这句!这句更带劲!”

  李景隆可是个聪明人,他悟性极高,指着书上一行字兴奋地喊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那帮文官天天拿这句骂人绝户。其实错了!大错特错!”

  李景隆兴奋得脸皮涨红:

  “王大人的意思是:这第一个搞事的人啊,是因为他没有后顾之忧!”

  “就是干完了坏事不用怕报复!这就是鼓励咱们大胆干啊!只要把对方弄死了,哪还有什么后果?”

  “哈哈哈哈!这才叫圣人!这才是我汉家儿郎该拜的祖宗!”

  蓝玉狂笑,一把扯开领口,露出满是刀疤的胸膛:

  “要是早知道《论语》是这么个读法,老子当年肯定考个状元回来!还轮得到那帮酸秀才在朝堂上叽叽歪歪?”

  “来人!”

  蓝玉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去!给老子买!这书有多少买多少!发给军营里的兄弟们!人手一本!让大家都学学,以后谁再跟文官吵架,就拿这书上的道理怼死他们!”

  “怼不过就动手,反正圣人说了,能动手别哔哔!那是给圣人丢脸!”

  ……

  如果说武将那边是过年,那国子监这边,就是大型奔丧现场。

  大成殿前。

  几千名监生穿着儒衫,黑压压地跪一地,哭声震天,哀嚎遍野。

  “塌了……这天塌了啊……”

  一个老学究模样的博士,手里捧着那本《论语·真解》。

  他死死盯着上面那句“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注释——【早上打听到了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去弄死你】。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一口老血硬是憋在嗓子眼,吞不下去吐不出来,那简直是要他命啊。

  “妖书!这是妖书!这是要毁了斯文啊!”

  老博士凄厉地嘶吼,把那本书狠狠摔在地上,还上去踩了两脚:

  “王简那个疯子!他这是在掘咱们的根啊!圣人教化,怎么就变成了流氓斗殴?”

  “这种书要是传下去,这天下还有咱们读书人的活路吗?以后谁还敬我们?”

  “老师!”

  一个年轻监生红着眼睛站起来,手里竟然还拿着火折子,满脸的惊恐与愤恨:

  “这书正在街面上流传!那些锦衣卫……那些天杀的锦衣卫,在免费发书!”

  “连杀猪的张屠夫手里都拿了一本,正跟人吹嘘说孔圣人要是活着,肯定是个杀猪的好手,那刀法绝对是一绝!”

  “噗——!”

  老博士终于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孔子的塑像前。

  “耻辱……奇耻大辱!”

  这时,一个阴沉得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国子监祭酒宋讷穿着一身素白的丧服,披头散发地走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绝望与疯狂。

  “哭什么?哭能把圣人的清白哭回来吗?哭能让那个‘肌肉孔子’变回原样吗?”

  宋酒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面孔:“朝堂之上,陛下被奸人蒙蔽,太孙……太孙殿下助纣为虐。”

  宋祭酒的声音带着绝望:

  “如今,王简那个疯狗还要把这种脏水泼到圣人身上,把我们的神变成一个流氓头子。咱们能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斯文扫地?”

  全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唯有一死。”

  宋祭酒缓缓抬起头:

  “咱们去午门。咱们**谏。用咱们的血,把这被颠倒的乾坤,给洗回来!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读书人风骨!”

  “对!死谏!”

  “跟他们拼了!”

  “让他们看看吾辈的脊梁!”

  几千名年轻气盛的监生被点燃。

  那种悲壮的自我感动情绪,让他们瞬间失去理智。

  ……

  东宫,偏殿。

  王淑坐在窗边,手里也捧着一本刚刚送来的《论语·真解》。

  她的妹妹王晴缩在旁边,小脸煞白:“姐……外面都在传,说爹疯了。说爹是……是魔头,是要把读书人都杀光的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