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朱樉一只脚踩在太师椅上。

  咕咚。

  喉结滚动。

  这位在西北杀人当切菜的藩王,吞一大口唾沫。

  “老三。”朱樉嗓子眼发干:“完事了?”

  晋王朱棡此刻死死盯着孔府那两扇大开的朱红正门。

  “几千张嘴,几百号人。”朱棡指尖在桌面上扣得发白:“孔家那点肉,不够分的。”

  燕王朱棣没说话。

  “下去。”

  朱棣转身往楼下走。

  “老四你不想活了?”朱樉一把扯住他的蟒袍袖子,眼珠子瞪圆:

  “那是暴民!刚尝了血腥味的暴民!这会儿进去,他们连咱们一块嚼!”

  “二哥。”

  朱棣停步,回头。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一片死寂的沉。

  “这火是我们点的,要是咱们不露面,这火能把天烧穿。再说……”

  他推开朱樉的手。

  “我也想瞧瞧,这圣人府邸里头,到底藏着什么让活人变鬼的玩意儿。”

  ……

  长街上。

  三千燕山铁骑勒马伫立。

  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蹄铁在青石板上刨出一串火星。

  马背上的悍卒们握着缰绳,手心全是腻滑的冷汗。

  没人敢动。

  朱棣走在最前,朱樉和朱棡跟在左右。

  并没有想象中的围攻。

  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或是蹲在墙根,或是靠着石狮子。

  有的在发呆,有的用袖口擦嘴角的红渍,还有的闭着眼,一脸满足地晒太阳。

  刘老汉就坐在那高高的门槛正中间。

  那条残腿伸直了,另一条腿蜷着。

  那根沾满脑浆和碎发的哨棒断成两截,被他扔在一边。

  老头嘴里叼着根牙签——那是从紫檀木家具上掰下来的木刺。

  看见三个穿着蟒袍的王爷走过来,刘老汉没动。

  甚至连那条残腿都没收回来。

  “饱了?”朱棣站定,低头问。

  刘老汉掀起耷拉的眼皮。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敬畏,只有一种吃饱后的慵懒,还有大仇得报后的空空荡荡。

  “饱了。”

  刘老汉拍拍那层干瘪的肚皮,那里现在鼓得吓人。

  “这辈子的租子,都在肚里头了。”

  朱樉胃里一阵抽搐,差点把刚吃下去的烧鸡吐出来。

  他下意识要把刀**。

  “王爷把刀收收。”刘老汉咧嘴,牙缝里全是暗红色的丝:“咱是百姓,不是土匪。冤有头债有主,吃饱了,就不闹了。”

  朱棣按住朱樉拔刀的手,点点头,抬脚跨过门槛。

  门外是人间。

  门里是屠宰场。

  地上铺着厚厚的碎瓷片、撕烂的字画、踹断的桌腿。

  价值连城的宋代瓷器成了**,唐人的字画混着泥浆被踩得稀烂。

  但尸体不多。

  或者说,完整的尸体不多。

  几根白森森的骨头棒子扔在名贵的地毯上,上面连点肉丝都没剩下。

  朱棡弯腰,从血泥里抠出半块玉佩。

  羊脂白玉,上面刻着个“礼”字。此刻这个“礼”字上糊满了一层黑紫色的浆。

  “斯文扫地。”朱棡把玉佩随手一扔,啪嗒一声脆响:“不过这地扫得倒是干净。”

  几个燕山卫亲兵从后堂跑出来,脸色煞白。

  “王爷!”

  领头的百户话都说不利索:“后面……后面有个院子。您几位……最好去瞅一眼。”

  “出息!”朱樉一脚踹在那百户**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丘八,这点场面就尿裤子?”

  那百户挨了一脚也不敢躲,只是在那哆嗦:“不是死人。王爷,那是……那是……”

  他嘴唇动了半天,没吐出个囫囵词。

  朱棣没废话,拔腿往后堂走。

  穿过一片狼藉的前厅,越过被砸烂的回廊。

  最深处,有个极幽静的偏院。

  月亮门紧闭,墙头探出几枝开得正艳的桃花。

  院子里飘出一股味儿,不是血腥气,是一股子极淡、极雅致的瑞脑香,混着某种刺鼻的药水味。

  朱棣推门。

  吱呀。

  院子不大,铺着整齐的青砖。

  几棵老银杏树遮天蔽日,树下摆着几张宽大的红木案台。

  很雅致。

  如果不看那些晾衣架的话。

  院子里拉着十几根细绳,竖着木架子。

  架子上绷着一张张又薄又透的东西,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晃荡。

  阳光透过去,那东西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淡黄色。

  上面用极细的工笔,画着山水,画着仕女,画着花鸟。

  “这孔家老儿还挺会玩。”

  朱樉大步走进去,大大咧咧凑到一个架子前,脸快贴上去:“这是啥纸?韧性这么好?这画工也不赖,这墨色晕得……”

  他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要去摸那幅“画”。

  “别碰!”

  朱棡的声音尖利。

  朱樉的手僵在半空:“咋了老三?一幅画而已,虽然孔家不是东西,带回去挂王府里也算个战利品……”

  “那是皮。”朱棡死死盯着那幅画。

  朱樉一愣:“废话,羊皮纸嘛,我也见过……”

  “没毛孔。”

  朱棡走到另一个架子前,仔细端详,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牛羊皮都有毛孔,这上面没有。而且这纹理……”

  他伸手指了指画的边缘。

  那里有一块没裁剪干净的皮肉,带着一个淡淡的、粉色的肉块。

  朱樉整个人僵在那。

  他的手距离那张皮只有半寸。

  下一秒,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手。

  “呕——!!!”

  这位也是见过尸山血海的秦王,扶着旁边的树,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柴房角落传来响动。

  “滚出来。”朱棣手按刀柄。

  柴房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爬出来。

  “王爷!王爷救命!我是府里的管事!我是读书人!”

  那管事跪在地上,脑袋把青砖磕得砰砰响:“下官知道地窖在哪!知道金子藏哪!只要王爷饶命,下官全招!”

  朱棣没理会,下巴冲着满院子飘荡的“画”扬了扬。

  “这是什么?”

  管事愣了一下。

  他抬头,看见朱棣并没有马上动手的样子,以为这位王爷是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脸上那种惊恐瞬间没了,换上一副行家特有的谄媚。

  “王爷好眼力!”

  管事爬起来,又变成了那个孔府的体面人:“这是我家公爷的私藏,叫‘美人灯’。”

  “美人灯?”朱棡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是是是。”管事走到一幅画前,动作轻柔地**着那张皮:

  “这选材极讲究。得是二八年华的处子,皮肤得白,不能有一点疤。还得是活着的时候……”

  他比划一个剥离的手势。

  “得整张剥,这时候人不能死,血气还在,皮色才红润。剥下来药水泡七天,去油,再请江南的圣手,趁着皮没干透,把这山水画上去……”

  管事说得眉飞色舞,指着一副《春江花月夜》:“您看这幅,用了两个雏儿的皮拼的,接缝处用的苏绣手法,天衣无缝……”

  那个管事还在滔滔不绝。

  他手指在那张透着粉色的人皮灯面上比划,脸凑得很近,全是行家鉴宝的得意劲儿。

  “王爷您上手摸摸,这叫‘桃夭’。为了留住这口鲜气儿,剥的时候讲究极了,得从头皮开个口子,趁人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