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绒尘 第113章 请水

小说:蓝色绒尘 作者:松子落 更新时间:2025-12-11 01:29:48 源网站:2k小说网
  ();

  猛烈的争执过后,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嘎嘎邓玉兰站在屋子中间,两旁是还在大喘气的裴二哥夫妇。尤其是裴二哥,阴沉着张脸,紫红色的嘴唇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生病了。

  “都冷静点。”邓玉兰无奈叹气,带着点威严地看向了晓凤和自家儿子,“管你们有钱没钱,反正这房子是你老汉当初出钱买的,那阿淑他们就有资格住……”

  舅妈晓凤张了张嘴,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好嘛,这一屋子就我是个外人对吧?”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眼看着就要收东西离开。

  幸好裴淑及时伸手将人拦下,主动化解矛盾:“嫂子你莫急,刚才二哥那也是气头上……你们夫妻俩多年感情难道还要怀疑什么,再说到时大爸的葬礼,也得劳烦你出面。”

  “是啊,老大那家也没有个能主事的,还是得看晓凤来操持。”嘎嘎摇晃了下脑袋,好像又在为接下来的忙碌而烦心。裴二哥也连忙说了几句道歉话语,两人脾气骤然消退。

  大家坐在沙发上讨论,客厅里最大的灯盏全部点亮,亮堂堂的,似乎将所有的间隙都给驱散,只剩下亲情的弥漫。

  “这个还不简单,要‘请水’自然是去请专业的咯。”程老幺口中说的是普庵派,那是专门做丧葬的,半佛半道半巫教,三教融合,还有历史传承。

  “嗯,是个法子,明儿个回去记得一人买个三斤的黄麻纸。”邓玉兰是村里的老辈子了,对于过往祭拜还算是有点了解,晓得家人亲人去世,得立马放落气炮和烧落气纸。

  意识到这点后,她脸上露出愧疚神情,对几个后代叮嘱:“这段时间,各个都要安分一些,莫吵架莫说不吉利的话,更别说什么‘没有’,都得说‘有’。”这叫讨口风,是在老家流传很多年的习俗了,老人走后家家户户都会请很多人来家里吃饭,这样有人路过都会说“这家好多人啊”,而不是“这家没有人”。

  按照习俗,要一次性做个三天的道场,邓玉兰丈夫作为亲属,不能及时从外地赶回来,他们几个人早早就收拾东西,坐着裴二哥的车子一起回去。

  “唉,也是幸亏没得交警,不然还得遭罚款……”舅妈晓凤坐在前排,从后视镜里盯着后排挤在一起的几个人,带着些探究语气问道:“老幺不是有辆天籁吗?”

  “那车子……”裴淑正要接话,却被身旁的程老幺用咳嗽声打断,然后看向窗外,语气很随意地解释:“路远开车不方便,还是坐火车安逸。”

  “是哈,我还以为你们把车卖掉凑路费了呢。”晓凤似笑非笑,重新将视线聚在脚旁搁着的塑料袋,啧啧说道:“大爸还是享福,走了都有那么多人来送一程,不像之前大妈……”

  “晓凤!”邓玉兰不满地阻止,车辆顿时恢复了一些安静。

  乖乖蜷缩在中间的程为止,身体随着每次拐弯被甩来甩去,像一件没放稳的行李。**悬了一半在椅子外边,脊椎骨硌在硬质的座椅缝上,传来一阵阵酸麻。好不容易熬到了地方,远远地就瞧着一个支着蓝白色塑料棚的地坝,像一朵巨大的、病态的蘑菇。一挂鞭炮躺在那里,鼻尖已经能闻到预先弥漫开的、辛辣的火药味,混杂着纸张被烧糊后特有的焦苦。

  “走嘛,待会儿千万别乱说啥子。”邓玉兰再三叮嘱,神情有些谨慎。

  众人纷纷点头,等到了地方就瞧着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迎上前,喊了声“兰姨,阿柏。”

  等视线挪到了裴淑和程老幺一家人时,刻意停顿了下,才勉强将一件麻衣递上去。“老幺,阿淑你们也都回来啦?”

  “那肯定啊,毕竟都是亲人。”程老幺冷笑着回应,一把将麻衣给收下,果断系在身上。虽然不像之前开厂做老板的威严,但好歹这身子骨硬朗。

  几人在堂屋里烧香行礼都很妥帖,叫人挑不出错处。

  裴二哥他们寻了认识的人去闲聊,而邓玉兰则是拉着逝者的儿子关心道:“沐浴更衣那些都做好了吧?”

  习俗里,逝者穿衣必须要把寿衣一次性穿好,不能一件一件穿,然后移到堂屋。如果是孕妇或者不在家中亡故的人,就只能房子屋檐下,然后需要点上脚灯,香烛不能断。

  邓玉兰一边问话,一边沿着房前屋后都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什么问题,这才点点头叮嘱:“你们熬了一夜,趁我们在,现在去补补觉。”

  那人应和了一声,领着两孩子往另一间屋子走。余光扫到了程老幺那板着的脸,顿时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原先以为对方没了厂子,身上也就没了傲气,可一对上视线,仍旧很吓人。

  “哎哟哟——”在堂屋里,已经有人带着孝帕磕头,然后哭嚎起来。

  裴淑看了一眼,好奇道:“这瞧着有些面生啊。”

  “是专门请来哭丧的。”邓玉兰小声解释。一般遇到客人来吊唁,主家会安排有接客的人,会进行哭丧,如客人会哭丧她也会拿着孝帕哭逝者,一般有固定的歌词,哭接客、生病看望割寿方。

  “不是说还有道士来做道场嘛。”程老幺垂眸低声附和,眼神里有淡淡的愁绪。

  直到这时,裴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老汉走得早,一连经历了两个“父亲”的离世,难怪做事行礼都很轻车驾熟。

  相比较她的伤感,程老幺倒是很快就抽离出来,然后伸手叫程为止坐在了身旁,轻声与她解释:“像这些做道场的,一般就是开路、请水参灶、招亡改节、穿花、破地狱/破血盆、加祭文、烧灵房、下葬……”

  具体是什么回事,等到时候便会知晓。不过听着这些模糊的词汇,程为止还是有些陌生。她下意识地打量着身旁这些白布和哭泣的人,即便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忧愁与悲凉,可那种愁意却始终不能被她理解。

  “好啦,待会儿就留在这吃晚饭,等明儿个一早就上山。”老人的儿子睡醒后,主动来对裴二哥散烟。等到了程老幺这里,就故意卖了个笑脸询问:“老幺,听说你厂子没了,那现在靠啥为生?”

  他说完又将视线挪到了裴淑和程为止的身上,语气里刻意极了:“阿淑和为为以后也是要苦一辈子了!”

  周围人本来就十分好奇地看着这一家三口,如今听他这样说了一通,便更为疑惑地打探八卦。裴淑的脸色越发难看,又不好甩袖离开,只能勉强地一笑,然后低头假装没有听到周边的议论声。

  “哼,不就是失败了一回,以后我老幺还是能‘东山再起’的!”程老幺说得信誓旦旦,不过大家都没有将其放在心里,就连老人的儿子也是微微一愣,然后笑道:“是是是,那以后就等着看老幺的厉害啦!”

  地坝里除了堆积一些鞭炮和挽联,旁边的角落还有很多蒸笼和桌椅,每个竹篓里全是满满当当的碗筷。舅妈晓凤揣了一把瓜子,边嗑边叫着裴淑:“阿淑啊,你最擅长搞这些了,快些来帮忙端碗筷……”

  程为止听得心里有些不适,不过裴淑似乎没有察觉,十分热情地迎上前,和主家请来的帮工们把圆桌放在木架子上,然后按照十人一桌的规格来摆放碗筷。

  至于程老幺则是被裴二哥他们喊着一起去旁边的柚子树挂鞭炮,每个人都站得远远的,唯有程老幺将一根香烟深吸一口,然后将火星子触碰到引线。霎那间,噼里啪啦的响动顿时充斥整个耳膜,大家脸上的愁意减轻,就来邓玉兰都在火盆旁与一个相识的嬢嬢说话,似乎没有人留意到一个孩子的失落与孤寂。

  “先坐着嘛。”裴淑忙活了一阵,好不容易拉着程为止坐下,哪知晓凤就站在旁边数了人数道:“哎唷,不得行,阿淑你得起来一下,这又有客人来……”

  满桌的宾客顿时用看好戏的眼神盯着三人,程老幺绷脸不说话,而裴淑则是陪着笑容,拉扯着他们站起来,“行,反正是该紧着客人的。”

  舅妈晓凤笑了笑没搭腔,至于嘎嘎邓玉兰早已被人叫到了另外一桌去。

  “算了算了,早吃晚吃都一样的,别让妈担忧。”裴淑带着程为止走到了角落的台阶处站着,那笼屉每次被打开就能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尤其是梅菜扣肉,味道还真是地道极了。

  这席面是流动的,一桌走了,很快就是另一桌。好不容易挨到别人离开,程为止就寻了个位置坐下,哪知舅妈晓凤又走过来拽着她单薄的衣袖,脸上挂着笑意地催促:“不好意思,又来客人了……”

  程为止往爸妈那看了一眼,见他们都没有任何响动,只能忍着委屈地站起了身。

  再次等到席面空了,周围的桌子都没多少人时,程为止这才有机会坐在桌前。舅妈晓凤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瞥了一眼蒸笼,摆出歉意神情:“真不好意思,这只顾着客人,饭菜空了我都没察觉……”

  程为止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沉甸甸地坠着胃。她迎着舅**眼神,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但声音出口时却异常平静,甚至有点冷:“既是舅妈你亲自安排的,到底有几桌席面心里还没数吗?难道主家的人待会儿也要跟着饿肚子不成?”

  话音落下,她看见舅妈嘴角那丝习惯性的笑骤然僵住,像画上去的。

  “那,那倒不是。”舅妈晓凤有些心虚地摸了下脑门,表示还有一桌在笼屉里。

  裴淑也就立即表示道:“噢,那没事,我们跟主家一起吃。”

  晓凤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头同意。一张席面上并不拥挤,甚至还有剩的,但程为止吃得并不快乐。直到夜深后,人散了许多。有些还在打瞌睡,没有留意到她们的时候,她才终于壮着胆子说道:“妈妈,为啥舅妈要一直叫我们起来,那些人是客人,难道我们就不是了吗?”

  若真是这样,那舅舅他又为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下吃饭……

  很多疑问堆积在程为止的心里,沉得她喘不过气。

  裴淑听着,伸过手,不是**,而是用力地、几乎有些颤抖地握了一下女儿冰凉的手指,随即松开。她没有解释,只是一直在口中念叨,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都怪妈没出息,让你跟着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