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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雨润泽后的第七日,春风和煦,小院中的新苗已彻底稳住根脚,开始进入快速生长期。林墨正带着小草在西瓜地里,教她辨认雄花和雌花,为过几日的人工授粉做准备——这是他前世在农技书上看来的土法子,觉得可能有用。

  “瞧,这种后面带着个小瓜扭扭的,是雌花,以后能结瓜。这种后面光秃秃的,是雄花,它的花粉要给雌花用,瓜才能坐住。”林墨指着一朵盛开的金黄色西瓜雄花,耐心讲解。

  小草睁着大眼睛,看得认真,还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雄花的花蕊,指尖沾上些金色花粉。“林伯伯,是这样吗?把雄花上的粉,抹到雌花中间那个湿湿的地方?”

  “对,真聪明!”林墨夸奖道,“不过要等雌花开了才能抹,不然没用。这几天咱们得多留心。”

  “嗯!我记住了!”小草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她似乎对这些“开花结果”的事情,有着天然的喜爱与专注。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熟悉的、凝练的青色流光,再次由东而来,其速比上次似乎稍缓,却更加沉稳。流光精准地落在小院篱笆之外,青光散去,显出夏无殇挺拔冷峻的身影。他今日未着青龙云纹黑袍,而是换了一身相对朴素的天青色儒生长衫,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出尘之气,但那份源自骨子里的威严与冷冽,依旧难以掩盖。

  他手中托着一个看似寻常的青布包袱,与一个约莫尺许见方的紫檀木盒。包袱鼓鼓囊囊,木盒古朴无华,皆无半点灵力波动外泄。

  “夏指挥使?”林墨直起身,有些意外。这才隔了不到一月,怎么又来了?他放下手中的小木棍(用来拨弄花朵的),拍了拍手上的土,迎出院门。“您怎么又来了?快请进。”

  “叨扰道友了。”夏无殇拱手一礼,声音依旧平静,但仔细听,似乎比上次少了一丝冰冷,多了一分……慎重?“夏某奉师门……呃,奉长辈之命,再送些东西与道友,或许对道友……平日研习农桑之事,略有裨益。”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习惯说“农桑”这个词。

  “又送东西?”林墨头大,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夏指挥使,上次的令牌和礼物已经太贵重了,我实在受之有愧!这回说什么也不能收了!”

  “道友切勿推辞。”夏无殇将包袱和木盒轻轻放在院门口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后退一步,以示诚意,“此非皇朝之礼,乃是……长辈听闻道友志趣,特意寻来的一些旧日藏书与寻常用物,并非贵重之物,只是或许与道友眼下所为,略有契合。长辈叮嘱,务必送到,权当是……同道之间,互通有无,切磋学问。”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话也说得很是委婉,强调是“旧书”、“寻常物”、“同道切磋”,生怕林墨再次拒绝。

  林墨听他这么说,又看看那不起眼的包袱和木盒,不像是什么珍宝,倒真像是几本书和一些杂物。听说只是“旧书”和“寻常用物”,他心里的抵触减轻了些。而且人家大老远又跑一趟,态度还这么好,再硬推似乎也不近人情。

  “这……既然是长辈心意,又是旧书杂物,那我就……厚颜收下了。”林墨无奈,只得上前提起包袱,入手颇沉。又去搬那木盒,更是沉重异常,他一个趔趄,差点没拿住,还是旁边的小石头眼疾手快,帮他托住了底。

  “好家伙,什么东西这么沉?”林墨嘀咕。

  “一些……研墨用的清水与石髓,或许道友制肥、育种时用得着。”夏无殇面不改色地解释道。他总不能说那是“万年地心乳髓”和“九天清灵之水凝萃”吧?那玩意儿一滴就重逾千斤,这一盒还是以空间禁法压缩过的。

  “清水石髓?”林墨将信将疑,不过也没多问。“那……夏指挥使,进屋坐坐?喝口水?”

  “不必了。”夏无殇摇头,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以普通火漆封口的信笺,双手递上,“此乃长辈手书,嘱我亲交道友。夏某使命已达,不便久留,这便告辞。”

  说罢,再次拱手,身形化作青光,冲天而起,转眼消失在天际,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林墨拿着信,提着包袱,看着小石头捧着的沉重木盒,站在院门口,半晌无语。“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位夏指挥使,办事效率可真高。”他摇摇头,转身回院,“苏姑娘,武姑娘,来搭把手,看看这都送的啥。”

  众人围拢过来。苏妙晴接过那封看似普通的信笺,却感觉到其上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却堂皇正大、令人心生敬畏的皇道气息,心中凛然。她小心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纸张是上好的“云霞宣”,纹理天然,隐有云霞之光,但并无灵力。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却又带着一种包容天地的雍容气度,内容是标准的文言,言辞恳切,以“道友”相称,大意是“闻道友躬耕乐道,心向往之。偶得些许古籍杂论及乡土用物,或可助道友怡情,随信附上,万勿推却。他日有暇,愿与道友坐论桑麻,共话田园。夏某手书。”

  通篇没有提到皇朝、赏赐等字眼,纯粹是“同好”之间的馈赠与问候,姿态放得极低。

  “是那位的手笔。”武明月扫了一眼,便低声道。她曾见过夏皇墨宝,这字迹、这气度,绝不会错。前辈竟真的得到了夏皇以私人身份、平等相待的亲笔信!这份“礼遇”,比那九龙紫金令,在某种意义上更加惊人!

  林墨接过信看了看,他虽然古文一般,但大概意思能看懂。“哦,是他家长辈写的,挺客气。嗯,字写得真好。”他感慨了一句,便将信随手递给苏妙晴收好,注意力全在包袱和木盒上。

  “先看看书。”林墨解开青布包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二十余卷书册,并非玉简,而是真正的纸质古籍,甚至还有几卷竹简、龟甲,显得年代极为久远。书册封面大多无字,或只有模糊的篆文、甲骨文。入手沉重,纸张(或竹木)质地特异,虽历经岁月,却无虫蛀腐朽,隐隐有暗香。

  “《地母育灵篇》(残卷)?”

  “《周天星斗与草木生长应象图说》?”

  “《太古灵植异闻考》(抄本)?”

  “这是……甲骨文?《辰宿司农》?”

  枯木老人颤抖着手,拿起一卷竹简,只看了一眼标题,便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拿不稳。这些书名,他只在天机阁最古老的藏书目录中见过只言片语,皆是上古、中古时期,关于天地运行与万物生长关联、星辰之力滋养草木、乃至以农事沟通天地的无上秘典!早已失传于岁月长河!其中任意一卷流传出去,都足以在修真界,尤其是丹道、灵植界,引发腥风血雨!而这里,竟然有二十余卷!还只是“旧书”?

  白灵儿也拿起一卷名为《百草交感录》的兽皮册,翻开一看,里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以某种天然颜料绘制的、栩栩如生的灵植生长脉络图,旁边配有奇异的符文注释。她只看了一幅关于“清心兰”的图谱,便觉往日许多关于此药习性的困惑豁然开朗,甚至隐隐触摸到了更深层的、关于“草木情绪与灵气吞吐”的玄妙领域!

  “前辈,这些典籍……”苏妙晴声音干涩,“恐怕……价值无法估量。”她虽然不精农事丹道,但也看得出这些古籍的非同小可。

  林墨随手拿起那卷《地母育灵篇(残卷)》,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他完全不认识的太古篆文,夹杂着一些抽象的、描绘山川地脉、草木根须与星辰轨迹相连的图案。他看得一头雾水。

  “这写的啥?跟鬼画符似的……”林墨嘀咕,又拿起那卷《周天星斗与草木生长应象图说》,里面倒是有些简单的星图和一些常见的草木图画,旁边标注着节气、方位。这个他倒是能看懂一点皮毛,比如“北斗东指,春耕始”、“心宿耀,瓜瓞生”之类的,觉得有点像老黄历结合星座运势,挺有意思,但也没太当真。

  “哦,这个还有点意思,讲种地要看星星看节气。”林墨翻了翻,觉得这书虽然写得玄乎,但有些经验总结似乎有点道理,比如某星出现时,适合种瓜点豆之类的。“留着当参考书看看吧,虽然看不懂字,但图能看个大概。”

  他这话,听在枯木老人和白灵儿耳中,却不啻于惊雷!前辈竟能看懂这些太古篆文和玄奥星图?还觉得“有点意思”?是了!以前辈的境界,这些记载上古天人感应、星辰育化之道的无上秘典,恐怕正是前辈大道的一部分,早已了然于胸,如今只是随意翻阅,如同温故知新!

  “道友……”枯木老人声音发颤,“这些典籍,可否……容晚辈借阅参详一二?晚辈愿立下心魔大誓,绝不外传,只求能一窥上古灵植之道奥妙!”

  “看呗,随便看。”林墨大方地一挥手,“本来就是书,就是给人看的。不过好多字不认识,老爷子你要是有空,帮忙翻译翻译,用咱们现在的话写个注释啥的,我也好学学。”他是真不觉得这些“老黄历”有什么好保密的。

  枯木老人激动得差点晕过去,连连躬身:“多谢前辈!多谢前辈恩典!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为前辈译注!”

  接着,林墨又打开了那个沉重的紫檀木盒。盒盖一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大地厚重与九天清灵的奇异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只见盒内并无他物,只有一汪清澈到极致、仿佛能映照灵魂的透明液体,以及液体底部,沉淀着的一小撮温润如玉、散发着朦胧黄光的膏状物。液体不过半盒,膏体不过鸽卵大小,但那股磅礴精纯、却又温和内敛到极致的生机与灵气,让在场所有修士都感到神魂悸动,体内真元自发运转加速!

  “这是……万年地心乳髓!还有……九天清灵之水凝萃!”枯木老人这次是真的站不稳了,扶住了旁边的篱笆,声音嘶哑,“此二者,皆是夺天地造化、可遇不可求的先天灵物!一滴便可活死人、肉白骨,更是培育灵根、净化道基的无上至宝!竟然……竟然有这么多!”他看向那盒子的目光,如同朝圣。

  林墨凑近闻了闻,液体无色无味,膏体有股淡淡的、类似雨后的土腥气,但又格外好闻。“这就是……研墨的清水和石髓?”他挠挠头,“看着是挺干净,不过这石头膏子……能研墨?算了,先收着吧,说不定以后种花用得着,看着挺有营养。”他完全没意识到手中捧着的是足以让化神老祖打破头的绝世奇珍。

  苏妙晴等人相视无言,唯有苦笑。前辈眼中,恐怕这先天灵物,与井水、草木灰也无甚区别,都是“种地材料”。

  “林伯伯!”一直安静待在旁边的小草,忽然扯了扯林墨的衣角,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木盒里的乳髓和清灵水,“那个亮亮的水,还有香香的膏膏,小花花和地里的苗苗,好像都很喜欢它们!它们说,闻着味道就好舒服,好想喝!”

  林墨一愣,看向墙角道参。果然,道参的莲华道叶似乎微微转向了这个方向,金光流转加速。地里的瓜苗菜苗,也似乎无风自动,朝着木盒方向微微倾斜。

  “哦?它们喜欢?”林墨想了想,既然对花草好,那就用呗!他寻思着,这么一盒“营养液”,得省着点用。他找来一个干净的水瓢,舀了一小瓢井水,然后用一根干净的木棍,小心翼翼地蘸了米粒大小的一点乳髓膏,在水瓢里搅了搅,乳髓遇水即化,整瓢水顿时变得清澈透亮,隐隐泛起一层温润的玉色光泽,散发出的气息更加令人心旷神怡。

  “先试试,看看效果。”林墨说着,走到那株“玉髓凝血草”旁边,将这一小瓢稀释了不知多少万倍的“灵液”,缓缓浇在其根部。

  下一刻,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只见那株“玉髓凝血草”通体光华大放,茎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地拔高了一寸!顶端的花序雏形迅速膨大、分化,竟在数息之间,绽放出了一小簇米粒大小、晶莹剔透、如同红宝石般的细小花蕾!更有一缕缕精纯的药香混合着莲华道韵弥漫开来!其生长速度,简直违背常理!

  “这……这么快?!”林墨自己也吓了一跳,“这‘石髓’这么管用?比化肥厉害多了啊!”

  枯木老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狂喜:“前辈妙手!以此无上灵液浇灌,不仅催生,更是洗练本源、升华品质!此株凝血草,经此一番,药性恐怕已臻至不可思议之境!”

  林墨也来了兴趣:“这么神?那再试试瓜苗!”他又如法炮制,用更稀释的灵液,浇灌了几株西瓜苗和甜瓜苗。瓜苗同样精神抖擞,叶片更加厚实油绿,藤蔓生长速度明显加快,甚至有一株西瓜苗的雌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大,眼看就要开放!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林墨两眼放光,看着那盒乳髓和清灵水,如同看到了宝贝。“这可比啥肥料都强!得省着点用,关键时候用一点,说不定真能种出仙瓜神果来!”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眼中“厉害的肥料”,是别人求一滴而不可得的先天灵物,更不知道自己这般“暴殄天物”的用法,若是被外界知晓,会气晕多少老祖。

  “小草,石头,记住了,这盒‘营养膏’和‘营养水’,是咱们的秘密武器,关键时候才能用一点点,知道不?”林墨叮嘱两个孩子。

  “嗯!知道!林伯伯!”两个孩子用力点头。

  “前辈,”苏妙晴斟酌道,“这些典籍与灵物,太过珍贵,是否……”她想提醒是否要有所防范。

  “珍贵啥,就是些老书和有点用的土方子。”林墨不以为意,“书大家都能看,谁有兴趣谁研究。这膏子水,咱们自己用,不往外说就行。行了,把这些书搬到书房去,老爷子,白姑娘,你们感兴趣就多看看。这盒‘宝贝’我收起来,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他指挥着众人,将典籍搬进屋,又将那盒“先天灵物”仔细盖好,放到自己屋里的柜子深处,和之前那些“奇怪”礼物放在一起。

  做完这些,林墨拍拍手,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小事,又拿起小木棍,继续教小草辨认瓜花。

  枯木老人和白灵儿,则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卷古籍,到一旁如饥似渴地研读去了,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抚掌惊叹,完全沉浸其中。

  苏妙晴等人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前辈的胸怀与境界,实在高山仰止。如此无上典籍与灵物,在前辈眼中,与农书、土肥无异,随手便可分享,随心便可使用。这份视珍宝如尘土,化神奇为平常的心境,或许才是真正的大道。

  春风依旧,阳光温暖。小院在收到这份“厚重”却又“寻常”的礼物后,似乎并无太大波澜,只是学习的氛围更浓了,地里的苗更精神了。

  而远在皇都的夏承天,收到夏无殇“前辈欣然收下,并以之浇灌灵植,颇有奇效”的禀报时,先是愕然,随即抚掌大笑。

  “好!好一个‘欣然收下,浇灌灵植’!朕送的礼,能入他眼,用于田园,便是最好!此等人物,方是真正懂得物尽其用,道在平常!”

  他望向西方,眼中期待更甚。

  “林墨啊林墨,朕很想知道,你用这‘九天清灵之水’和‘地心乳髓’浇灌出的瓜果,品尝起来,会是何等滋味?又会蕴藏着怎样的……道呢?”

  小院的故事,依旧在柴米油盐、春耕夏耘中,平淡而真实地继续着。只是不知不觉间,这座院落的底蕴与牵连,已然深不可测。

  而这一切的核心,那位青衫布鞋的“种地前辈”,依旧只关心着他的花有没有授粉,他的瓜藤要不要打岔,他的晚饭该做点什么。

  平凡,或许才是最深不可测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