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死了还要给她上眼药

  陆府这边。

  张老太医落指于姜观辞手腕的寸关尺处。

  不多时,他眉头便几不可察地微蹙了蹙,随即松开,只垂着眼,又细细诊了半盏茶的功夫。

  收回手时,指腹还带着孩童腕间温热的触感,张太医心里却已明了。

  此子脉象平和有力,气息匀稳,连寻常孩童易犯的积食虚火都无,分明是没有生病啊!

  可观上座那位美人满眼的焦灼,又瞥了眼美人身后,正满面心疼的陆大人。

  老太医斟酌几许,终是将到了嘴边的 “无病” 二字,又咽了回去。

  若直说,既显得这美人小题大做,又怕扫了陆大人的面子。

  京兆府这位陆大人,是皇上的第一宠臣,在京都,素有活阎王一称。

  目前还只是张扬跋扈,这三年更是喜怒无常!!

  若自己实话实说,难保不会被记恨……

  老太医长着老人斑的手指,轻轻敲击案上的脉枕,斟酌着,开了口:“小公子的脉象虽弱,但还算平稳,只是孩童脏腑娇嫩,再加上烟火熏燎,才会病倒……不过,问题不大。”

  一听这话,姜轻柔立刻柳眉一拧:“可是太医,我儿咳血了……”

  张太医面色讪讪,心道:【那咳的是不是血?又或者有没有真咳血,您还不清楚么?我这都替您极力隐瞒了,怎么还不依不饶?】

  “那个……”

  张太医顿了顿,终究还是没编出什么具体的病症。

  只委婉道,“陆大夫,老夫先开两味温和的调理方子,每日煮水代茶,再叫小公子多在院子里跑跑,或者略略习武强身,便无大碍了。”

  张太医乃太医院的院正,且最擅小儿病症,他即都这般说了,那应该就是无事。

  陆昀顿是心下稍安,一拱手:“多谢张太医。”

  张太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后,便开始收拾他的药箱。

  这陆府,他真是片刻都不想多待……

  借口还要去其他人家问诊,张太医便速速告了辞。

  上了车,马夫便直接朝张府赶。

  无他……

  张太医说是其他大人家还有人要问诊,本就是借口。

  “先生,那位夫人是谁啊?”他身边的药童突然问道。

  那孩子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圆圆脸,梳一对小圆髻。

  一脸好奇:“陆大人好在乎她的样子,她是陆大人新娶的夫人吗?可是,陆大人从前不是长公主的驸马吗?他能再娶?”

  君臣尊卑,在大庆朝,为彰显皇室尊严,在公主去世之后,是默认驸马要为其守节的。

  是以,除非皇帝再赐婚,否则,驸马将终—身不可再娶。

  即便要解决某些方面的问题,也只能抬个妾室,或者通房。

  正妻之位,只能虚悬。

  若有违逆,虽不至于杀头。

  但削爵、贬官也是跑不掉的惩罚。

  因此,小药童才会有此一问。

  张太医拍了下自家药童的脑袋:“小孩子家家的,不该问的事情不要多问。”

  不该问的事情不要多问,那小药童便问起了能问之事:“先生,那位小公子根本没病吧?他为何要假装吐血啊?”

  “闭嘴!”

  小药童:“但是先生……”

  “闭嘴!”

  接连被斥闭嘴,小药童终于老实了,乖乖闭上了嘴,再不敢多嘴问这些了。

  另一边……

  姜轻柔正拿着帕子试眼角的泪。

  她本就长得弱柳扶风,做起这样的动作,更是我见犹怜!

  声音,也是娇娇软软的:“陆郎,妾身好怕啊!”

  陆昀轻拍着她,柔声安抚:“张太医不是说辞儿无碍吗?你还怕什么?”

  姜轻柔:“辞儿的病,妾身心里是有数的,大概……是妾身的报应吧?”

  陆昀:“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辞儿的病,与你又有何干?”

  姜轻柔眼泪又是一汪:“若非妾身倾心于陆郎,不顾礼法,执意要为你生儿育女,长公主她当年,也不会因妒生恨,在孕期对妾身下毒……若非如此,若非如此……”

  言及当年,她眼泪一下子止都止不住。

  抽泣道:“妾身知道的,张太医他并没有说实话,辞儿的病,其实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当年那毒虽说是解了,可是对胎儿的影响,便是一生。

  所以辞儿不及足月,便早产了。

  且从一出生,就一直身体不好,别人家的孩子,生下来那都是为了享福的,可辞儿,却是出来代母受过的……”

  她说着说着,像是又有些受不了,拿帕子又按着眼睛,呜呜直哭:“陆郎,妾身日日吃斋求佛,只想替辞儿受了这罪……可是,这也替不了啊!

  昨夜大火,辞儿受了惊吓,还被浓烟呛到,这……这不是想要辞儿的命么?陆郎,那放火的歹人,您可一定要抓住,替咱们辞儿报仇哇!”

  本还揽在她肩头的手,这时突地用力。

  陆昀像是有些不自知自己的粗暴,捏着对方的肩膀,大力到姜轻柔忍之不了,痛呼出声:“啊……疼……”

  陆昀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赶紧松手,又开始软语温文的哄:“别说这种傻话,辞儿的病,要怪也该怪白锦桐那个心狠手辣的罪妇……”

  “不能全怪她!”

  姜轻柔连忙摇头,还善解人意道:“任是谁的夫君心系他人,也是不可能心平气和的,更何况,她还是大庆朝第二尊贵的女子。

  便是妾身,当年在知道陆郎被点为驸马时,也曾哭了三天三夜。所以,妾身真的不怪公主,只怪自己命不好……

  都怪妾身,若是妾身当年足够小心谨慎,便是长公主下了毒药又如何?只要妾身小心些,没吃进肚子里,也伤不到孩子啊!”

  陆昀瞧着她,明明自己受了委屈,眼眶还泛红,却偏要替仇人解释。

  连一句责怪的话都舍不得说,心里顿时软得发疼:“我知你最是心善,但也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当知,有些人,有些错,是不值得原谅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我要心疼的。”

  姜轻柔这才俏脸一红。

  不好意思,又有些高兴地将头埋进了他怀中。

  只是,当陆昀看不见她的表情,姜轻柔眼底的怨毒之色,便一点一点的溢了出来。

  白锦桐,别怪我事到如今,还要在陆郎的面前给你上眼药。

  谁叫你死后这许多年,皇帝陛下都不肯下旨替我和陆郎赐婚呢?

  我若不再施点手段,这一辈子,我都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凭什么?

  凭什么你活着时,我只能看你和陆郎出双入对,死后,却还要霸着他正妻的位置死死不放?

  凭什么我先遇到他,还为他生养了一儿一女,却还是无法成为真正的陆夫人。

  我不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