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小李的技术员走过来,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

  “哎,你别动!再把手割了!一边待着去!”

  那些议论声像一把把钝刀子,在秦淮茹的血肉里来回地割。

  她没有动。

  她甚至没有抬头。

  她只是蹲在那里,看着自己指尖上那滴慢慢凝固的血珠。

  她想,自己的人生好像也就是这样了。总是在你以为看到一点光的时候,就一头撞在更厚的墙上。总是在你拼命想往上爬的时候,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拽回泥潭。

  她不怪那些议论她的人。

  他们说的没错。

  她就是个家属院来的,就是手脚笨,就是个麻烦。

  她慢慢地站起身,没有再去看地上的碎片,也没有理会那个叫小李的技术员不耐烦的催促。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实验室。

  她没有回家。

  她不敢回家。

  她怕看到贾张氏那张因为大权在握而容光焕发的脸。她怕听到院子里那些因为新的恐惧而变得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她更怕看到棒梗那双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眼睛。

  她一个人走到了工厂后面的小树林里。

  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她没有哭。

  从打碎烧杯到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她只是觉得麻木。

  心好像被冻住了一样,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冷。

  直到天色彻底黑透,她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那个让她窒息的四合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

  贾张氏的“卫生管理条例”似乎初见成效,各家门前都收拾得异常干净。

  她回到屋里,棒梗和小当已经睡了。

  她看着棒梗那张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无害的脸,心里那股被压抑了一整天的恐惧和寒意再次翻涌了上来。

  她不敢再看,默默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睡不着。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地上的玻璃碎片。

  同事们轻蔑的议论。

  何为民那失望的、审视的、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的沉默。

  她完了。

  她在这个她曾经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地方,亲手给自己画上了一个句号。

  不。

  她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只能待在烂泥里?凭什么她就活该被所有人看不起?

  一股从未有过的倔强和不甘像一簇火苗,在她那颗已经快要冻僵的心里猛地燃了起来。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不能倒下。

  为了槐花,为了小当,为了……为了不让所有人都觉得她秦淮茹就是个废物!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她要回去。

  回到那个让她蒙受奇耻大辱的实验室。

  她要练。

  她就不信了,别人能做好的事情,她秦淮茹就做不好!

  夜已经很深了。

  整个工厂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秦淮茹像一个幽灵,悄悄地溜出了四合院,又悄悄地溜回了工厂。

  实验室的门没有锁死。

  她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然后又轻轻地把门带上。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她找到了备用的仪器柜。她记得老师傅说过,这里面有练习用的旧仪器。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和白天打碎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烧瓶。

  她的手还在抖。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她开始重复白天的动作。

  拿起,擦拭,放下。

  拿起,擦拭,放下。

  一遍,两遍,十遍,一百遍……

  她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笨拙、僵硬,到后来慢慢变得熟练、平稳。

  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襟,她也毫不在意。

  整个寂静的实验室里,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声和仪器被轻拿轻放时发出的微弱声响。

  她的身影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孤单,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执着。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实验室的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站了很久。

  何为民本来是回办公室取一份忘掉的资料。

  路过实验室时,他下意识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幅让他感到无比惊讶的景象。

  是她。

  秦淮茹。

  她竟然在这里。

  借着那么暗的光,在练习操作仪器。

  何为民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个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看着她那笨拙却又无比认真的动作,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他心里悄然蔓延。

  是惊讶。

  是错愕。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触动。

  他站了很久。

  直到秦淮茹因为太过专注,手里的烧瓶差点再次滑落,被她手忙脚乱地接住时,他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推开了门。

  “吱呀——”

  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如同惊雷。

  秦淮茹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烧瓶“哐当”一声掉在了实验台上。

  她惊恐地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何为民。

  完了。

  偷东西?搞破坏?

  无数个可怕的罪名瞬间涌上了她的脑海。她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我……”她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为民没有走进来。

  他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在她和她手边的仪器上扫了一下。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和平时一样,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按规程操作。”

  说完这五个字,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中。

  秦淮茹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按规程操作?

  这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她不要乱动这些东西?还是……在指点她?

  她想不明白。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上,让她既窘迫,又困惑。

  而她不知道的是。

  第二天一早。

  一个瘦小的身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刘秘书的办公室。

  是棒梗。

  他仰着小脸,用一种天真又忧虑的语气向刘秘书汇报。

  “刘叔叔,我……我有点担心我妈。”

  “哦?怎么了?”刘秘书正在整理文件,随口问道。

  “我妈昨天打碎了东西,心情特别不好。我听院里人说,她昨天晚上好像又偷偷溜回厂里了。”棒梗的眼睛里闪烁着“恰到好处”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