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安排的工作,不是搞研究,而是打下手。说白了,就是干最脏最累的活。

  一个姓李的技术员看到了她,指了指墙角堆积如山的油腻抹布和废弃手套。

  “新来的?正好,把那些东西都给我归置归置,按油污程度分开,等下统一处理。”李技术员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施舍。

  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她是怎么被“发配”过来的。一个得罪了何顾问,被从正式工撸下来的寡妇,没人会给她好脸色看。

  “好的。”

  秦淮茹没有辩解,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满。她平静地应了一声,就走过去开始干活。

  那些抹布,浸透了黑色的、黏稠的机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只是拿起来,手上就沾满了滑腻的油污。

  秦淮茹面无表情地一张一张地分拣着。

  她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埋藏了起来。

  被何为民拒绝的羞辱,对棒梗的恐惧,对这个家的绝望……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手上的力气。

  她干得很卖力,很认真,仿佛眼前这些肮脏的废弃物,是她唯一的救赎。

  她需要一个地方,让自己忙碌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思考,没有时间去感受痛苦。

  实验室里的技术员们偶尔瞥她一眼,目光里都带着一丝轻视。在他们看来,这个女人已经彻底废了,只能在这种地方干点粗活,混吃等死。

  一上午的时间,秦淮茹就把那堆积如山的废料整理得井井有条。

  她干完活,没有休息,而是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那几个技术员对着那堆油污深重的金属零件一筹莫展。

  他们尝试了各种化学试剂。

  酸洗,碱洗,有机溶剂浸泡……

  仓库里充斥着各种化学品刺鼻的味道,但那黑色的油污,就像长在了金属上一样,顽固地附着着,怎么也处理不干净。

  “不行,还是不行!这油污跟普通机油不一样,渗透性太强了!”

  “这可怎么办?下午刘主任就要来检查了!”

  技术员们急得团团转。

  秦淮茹看着那些顽固的油污,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小时候在乡下,家里穷,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每次过年杀了猪,炼猪油的时候,那口大铁锅锅底总会留下一层厚厚的、怎么也刮不干净的油垢。

  她妈是怎么做的?

  她妈会把灶膛里烧完的草木灰,掏出一大捧,趁着锅还热的时候,撒进去,然后用丝瓜瓤子使劲地搓。

  神奇的事情就会发生。

  那些黏腻的、顽固的油垢,在草木灰的搓揉下,会变成一团团干燥的、不粘手的絮状物,再用水一冲,整口锅就变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一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光,在秦淮茹死寂的脑海里,突然闪了一下。

  草木灰……

  她看着眼前这些被化学试剂泡得面目全非,却依然油腻的金属零件。

  这些洋玩意儿,会不会还不如她**土办法?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秦淮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是谁?她只是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纺织女工,一个被发配到这里干杂活的倒霉蛋。

  而他们是谁?他们是厂里正儿八经的技术员,是吃技术饭的知识分子。

  自己去跟他们说,用烧完的炉灰可以去油污?

  他们不把自己当成疯子才怪!

  秦淮茹下意识地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她不能再惹麻烦了。她已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可是,那个念头就像一颗种子,一旦落下,就在她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她看着技术员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看着他们脸上越来越浓的焦躁和沮丧。

  她又想起了何为民那张冷漠的脸。

  “我没空。”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时时刻刻都在扎着她的心。

  求人,是没用的。

  要想不被人踩在脚底下,就得证明自己还有用!

  哪怕只有一点点用处!

  秦淮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赌一把!

  就算被他们嘲笑,被他们当成**,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现在的情况,还能更糟吗?

  烂泥,也要自己选择烂在什么地方。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用疼痛来给自己壮胆。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看起来最和气,年纪也最长的李技术员面前。

  “李……李师傅。”秦淮茹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李技术员正烦着呢,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问:“干什么?活干完了?”

  “干完了。”秦淮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低声说道:“我……我有个法子,或许……或许可以试试。”

  “你?”李技术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嘲弄,“你一个纺织车间的,懂什么废料处理?别在这儿添乱了,一边待着去。”

  周围几个年轻的技术员也听到了,都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秦淮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羞耻和难堪的红。

  她想退缩了。

  但她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想到棒梗那张冷漠的脸,想到何为民那句“琐事”,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倔强,硬生生地把她钉在了原地。

  她抬起头,迎着李技术员鄙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虽然不懂什么化学,但我知道,草木灰能去油,特别是重油。”

  “草木灰?”

  李技术员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她说用炉灰?我的天,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不是在乡下刷锅底!小秦同志,你是不是脑子……”

  他的话没说完,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技术员开口了。

  “老李,让她试试。”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眼镜技术员,他是这个实验室的组长,叫王浩。

  李技术员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解地问:“王组长,你还真信她这套啊?这不胡闹嘛!”

  王浩推了推眼镜,看着秦淮茹,问道:“你确定?”

  秦淮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