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也坐了下来,拿起那本比砖头还厚的俄文书。

  她一个字都不认识。

  但这不妨碍她看图。

  书里,有很多机械结构的插图。

  她翻看着,指着其中一幅最复杂的,对何雨水说。

  “雨水,别的先不管。今天,就把这一页,这一段,给我弄明白。”

  “这里,讲的是冲压机床的传动系统。是最核心的部分。”

  何雨水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俄文字母和复杂的机械图,头皮发麻。

  但看着秦淮茹那不容置疑的脸,她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我试试!”

  而傻柱,在泄愤似的吃完两个大馒头后,整个人,反而冷静了下来。

  秦淮茹的话,难听,却句句在理。

  他要是真的撂挑子,死的,是他自己。

  而秦淮茹,顶多是挨个处分。

  他不能就这么认栽!

  他烦躁地,在那堆积如山的图纸里,来回踱步。

  他还是看不懂。

  但他想起了秦淮茹昨天说的话。

  “看不懂,就硬看!把上面每一个零件的形状,都给我刻进脑子里!”

  形状……

  他是一个厨子。

  他这辈子,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猪牛羊,鸡鸭鱼。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

  眼前这些图纸上的零件,仿佛不再是冰冷的机械。

  “这个,像不像个腰子?”

  他拿起一张图纸,自言自语。

  “这个,是脆骨。”

  “这个,是拧成麻花的里脊肉……”

  他开始用一种,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给这些奇形怪状的零件,进行分类和记忆。

  何雨水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她觉得,她哥,可能是饿了一晚上,疯了。

  秦淮茹却没做声。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不懂技术,但她懂人。

  她知道,傻柱,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进入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傻柱就在那堆图纸里,翻来翻去,嘴里的胡话,也越来越离谱。

  “不对……不对……”

  他忽然停了下来,手里,抓着两张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图纸。

  一张,纸页泛黄,边角都破了,上面标注着俄文。

  另一张,要新一些,上面是中文。

  “这个!还有这个!”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几步冲到桌前,把两张图纸,“啪”的一声,拍在秦淮茹面前。

  “你看!这两个玩意儿,是不是干一件事的?”

  秦淮茹愣住了。

  她仔细比对着两张图纸上的零件。

  形状大体相似,但细节上,有很多不同。

  “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就是!”傻柱的嗓门,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指着那张比较新的,中文标注的图纸。

  “但是这个!这个新的!它就是个棒槌!”

  “你看这儿!”他指着零件上一个拐弯的结构,“好端端的,非要拐个弯干什么?多此一举!力道走到这儿,不就给卸掉了吗?它肯定没这个老的,有劲!”

  他指着那张泛黄的俄文图纸。

  “这个,直来直去!多痛快!跟一刀剁排骨一样,干脆利落!”

  秦淮—茹的心,猛地一跳!

  她听不懂什么力道,什么卸力。

  但她听懂了傻柱的比喻!

  直来直去,比拐弯抹角,更有力!

  这是最朴素的道理!

  她立刻转头,看向何雨水。

  “雨水,快!把这两张图纸上的说明,翻译出来!”

  何雨水不敢怠慢,赶紧放下手里的书,凑了过来。

  她连蒙带猜,翻着词典,磕磕巴巴地,花了十几分钟,总算弄明白了大概意思。

  “姐……这个老的,是建厂初期,从苏联引进的原始设计图。”

  “这个新的……是后来,咱们厂里自己搞的‘技术改良’,说是为了提高耐用性……”

  “我呸!改良?”

  傻柱不等她说完,就一口啐在地上。

  “这叫改良?这叫画蛇添足!”

  “这就跟做红烧肉一样!火候到了,就得起锅!你非要再多炖半个钟头,以为肉更烂糊?那不叫烂糊,那叫一锅肉酱!全完了!”

  “这个零件,就是那锅多炖了半个钟头的红烧肉!看着好像更复杂了,其实,里头的劲儿,全给炖没了!”

  一道闪电,划过秦淮茹的脑海。

  她懂了!

  她终于懂了,何顾问说的,傻柱的“天赋”,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厨艺!

  那是一种对“火候”,对“流程”,对“效率”的,野兽般的直觉!

  他或许不懂任何技术原理。

  但他能一眼,就看出一个系统,一个流程里,哪里“不对劲”,哪里“不痛快”!

  这,就是他的天才之处!

  她赌对了!

  秦淮茹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她找到了!

  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那把钥匙!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

  仓库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身材敦实,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他看了一眼仓库里的三个人,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秦淮茹身上。

  那目光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和敌意。

  “这里,就是那个什么‘技术推广办公室’?”

  来人的声音,沙哑,粗粝,像被砂纸打磨过。

  秦淮茹的心,微微一沉。

  她认得这个人。

  七号冲压机床小组的组长,李师傅。

  一个在厂里出了名的老顽固,脾气又臭又硬,技术一流,但谁的面子都不给。

  许大茂昨天还在算计着,要煽动他来对付自己。

  没想到,他自己,找上门来了。

  “一个厨子,一个女学生,再加一个临时工?”

  李师傅的目光,缓缓扫过傻柱和何雨水,最后,又回到了秦淮茹身上,嘴角的嘲讽,毫不掩饰。

  “杨厂长这是没人可用了?还是觉得,咱们这些干了一辈子的老家伙,都是废物?”

  这话,说得极重。

  傻柱刚刚才找到一点感觉,正是得意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他脖子一梗,就要开骂。

  “嘿,你个老……”

  “李师傅。”

  秦淮茹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她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带着一种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谦逊的微笑。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