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传奇 第28章 肥羊

小说:云英传奇 作者:舒君 更新时间:2025-11-19 19:44:43 源网站:2k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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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马撑船,英儿和云卿保驾护航,几个人沿着圣天湖水路直奔黄河风陵渡口而去。

  到了大营门口,远远地,就有卫兵拔刀喝问。那康木勾摆了摆手,自己一人上前,向那卫兵低语几句,卫兵赶忙向后去传话。

  不久,就见一个戎装大将急吼吼地跑了出来,离老远就谦恭行礼,说:“不知康王殿下驾到,末将迎驾来迟,还请恕罪!”那康王端起了架子,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于是昂首阔步向大帅议事厅走去。那赵隆只用余光瞥了后面三人一眼,也紧随着康王走了。

  云卿三人还想跟进,只见那卫兵伸手一挡,三人被迫停了下来。英儿嚷道:“咋的?人送到了,就不理我们了?”那李马也咋咋呼呼道:“还说是‘有恩必报’呢,眨眼就翻脸不认人了!”英儿揶揄云卿说:“哎,伙计,你不是说你和赵隆将军是过命的交情么,怎么人家偏就不认得你了?”云卿默然以应。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正打算转身走,却又来了一个小兵,对着这三人拱了拱手,说:“我们大帅有请——”英儿朝云卿挤了挤眼,说:“这还差不多!”

  小兵领着他们进到一个小帐篷里,里面摆设了一些酒菜。赵隆哈哈笑着迎了出来,对着云卿说道:“老弟,你们这番立下如此大功!前途可期!”云卿谦虚道:“哪里哪里,些微之功,不值一提!”英儿撇着嘴说:“明明是拼死拼活救下的!”赵隆就又问道:“不知这两位英雄是?”云卿便指着英儿道:“这位是在下的义兄,张英;这位好汉姓李名马!”双方厮见完毕,赵隆便携着云卿坐了上首,英儿李马打横陪了。酒过三巡,那李马醉醺醺地端起了酒杯,敬道:“赵将军,两位好汉,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只见他伸出手挥了挥,道:“我,不是寻常船夫,我是——是河北黑柳抗金义军的斥候,我家大当家——名——名字叫做张斌。”听到“张斌”“黑柳”这两个词,英儿暗自一惊,这人不会是大哥吧?正想细问,就见赵将军大笑道:“原来是义军好汉呀,本帅正有一事相求!”说罢,竟一揖到地,李马吓得忙回礼不迭。

  那赵隆长叹一声道:“如今二帝北狩,朝廷群龙无首。金人另立张氏伪朝,让张太后主政。人心不稳啊——”他长叹一声,忍不住老泪纵横,说,“想我太祖立业,至今百又余年。我堂堂天朝大国,怎能落入异族之手?”他抹了一把老泪,又说道,“如今,康王南渡,实乃众望所归。康王乃是天潢贵胄,官家嫡亲血脉,而且他立志北上,救回二帝,恢复我中原河山。如今,只要我们拥立康王,那我们几位就是中原复兴的股肱之臣,对社稷江山有天大功劳。只是,我竟不知三位好汉意下如何?”

  原来,那康木勾就是康王赵构,前一向带使团在河间一带和金人谈判,听说二帝北狩以后,就伺机逃脱了。他一路上被金人追杀,被追到圣天湖畔时,侍从人员已经全部遇害,多亏云卿英儿他们舍命相救,这才逃过一劫。如今,见了赵隆将军,两人叙了族谱。这赵隆原是太祖皇帝儿子八贤王赵德芳的嫡系后裔,论辈分应该是康木勾的皇兄。康木勾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赵隆,直说的赵隆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发誓挺进中原,直捣黄龙,救出二帝,还我河山。

  康王认为,河边逃生这一段,终是狼狈不堪,如果让人知晓是三位草莽所救,毕竟不够传奇,他日一朝为帝,不能震慑天下。于是就和赵隆商议:想仿效汉高祖斩白蛇起义的说法,把云卿三人救康王的故事,演绎成“泥马救康王”的神话,汉人信奉神鬼之道,如此传说就会使朝堂、百姓更具凝聚力。而且,云卿、英儿两人武功盖世;李马其人,虽不显山露水,但看起来老成持重,足智多谋,也是难得的人才。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康王就想着把这三位招入麾下,为己所用。赵隆听了,觉得此举甚好,于是就前来充当说客。

  云卿向来胸怀大志,一心想着要匡扶天下,救国救民,于是就满怀热望,向英儿看去。英儿经历了太多苦难,对于天下大事本无多大的兴趣,但是既然云卿愿意,英儿也就无可无不可了。只是那李马说道:“你们说成是‘李马救康王’也罢,还是‘泥马救康王’也罢,我无所谓。只是我们大当家那里离不开我,我还要赶路回去。”赵隆见留他不住,又想着此人留在义军那里,等到必要时,收编起来也是一队人马,就放手让他走了。

  云卿、英儿两个送李马来到大营门口,英儿还有点依依不舍,但江湖儿女,向来大义为重,于是就挥手告别。那李马就驾船逆流而上,此刻,唯见黄河浊流滚滚,那身影刹那间就消失在浩渺烟波里。

  云卿、英儿回到大营,休整一番。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拜见那康木勾,待二人见过礼后,贵人纡尊降贵,伸手指了指旁边椅子,请二人坐下。云卿很是拘谨,恭恭敬敬地端坐着;英儿毕竟给福锦帝姬做过一段侍从,见过世面,倒也显得落落大方。

  康木勾举目向下一望,见两位少年虽是民间草莽,却也都是英姿勃发:云卿剑眉修目,风神俊朗;英儿唇红齿白,亦是潇洒不凡。于是在心里暗暗叹道:端的是两位好少年,真是天助我也!于是就点了点头。

  这时,就见赵隆将军转头对两位少年说道:“今日殿下请两位前来,是有天大要事要办。如今,汴京失陷,黄河以北尽陷金人之手,但是在黄河以南,秦淮一带,却也有老帅宗泽,老相李刚等人率领数十万人马驻扎。他们日日盼望殿下南归,统领天下。但是,殿下南归的消息他们至今还不知道。现而今,奸佞横行,小人当道,殿下想要派人过去联络宗、李二位老帅勤王。可是这件事足够危险,稍有不慎,一旦失手,不仅自己性命不保,而且大宋危矣!二位少年英雄,武功盖世,胆大心细,足智多谋,正是去南边联络的好使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复兴重担,就落在你们二位肩上。事成之后,二位就是我大宋的中兴功臣,不知两位英雄可有意否?”

  云卿一听,不由得热血澎湃,欣然就要答应。他扯了扯英儿,英儿回视了他一眼,云卿向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一并跪下,向康木勾叩头,云卿拱手说道:“小人不才,承蒙康王信任,定将不负所托,拼死完成任务。虽九死,也要报答殿下对我等的知遇之恩!”说罢,重重地叩下头去。那康木勾见状,于是就撕下一幅**襟,咬破手指,写血书道:“驱除胡虏,匡扶宋室。勒兵勤王,迎回二帝!”并在后面重重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康构。并随即付信札两封,上面详细地说明了会师地点等详情。然后给二人带足了银两,方便路上使用。这二人也没有拒绝,接了。

  赵隆将军送出二人,千叮咛万嘱咐,说:“二位英雄且去送信,我等定将殿下送至临安。功成之后,咱们就是大宋的开国元勋!望二位英雄保重!路上千万小心,一定要把信件平安送到。”

  云卿、英儿郑重道:“请殿下和将军放心,人在信在!保证完成任务!”

  两骑绝尘而去。

  云卿、英儿两人风餐露宿,跋山涉水,一路向南而去。一日黄昏,路过黑松岭时,远远看见一面酒旗在冷风中萧瑟,上写“酒肉小馆”四个大字。走近门前一看,上面有一副对联,上面写道:酒好肉好招待好;你来我来大家来。英儿见了,“扑哧”一下笑了,说:“这个酒馆倒有些意思。”于是就和云卿商量在此地打了尖再走。

  小二肩上搭了一条看不出颜色的布巾,斜斜地靠在门框上,正懒洋洋地看着门前树上“喳喳”叫着的一群麻雀。一见二人进来,笑成了一朵花。他笑嘻嘻地迎上前说:“客官,里面请——有炖的稀烂的肥羊,有温的刚好的米酒——”小二把两人领进屋子,安顿在靠近炉子的地方。炉火红红地燃烧着,锅子里咕嘟嘟地冒着热气,一阵异香从锅里传了出来。英儿吸了吸鼻子,赞道:“好香呀——”进而又催道:“快上快上,小爷都快饿死了——”云卿不禁一笑,说他:“英兄,注意餐饮风度!”英儿也笑了,说:“美食当前,谁还在乎风度温度,哈——”小二迅速端上几盘时蔬,又温了一壶酒。英儿喝得顺口,就大喊道:“上大坛——”小二笑眯眯的,说:“我家的酒,香、绵、醇,但是后劲大,客官还是慢点喝才好。”云卿有点内急,就向小二打问茅厕,小二指了指后院,就急着取酒去了。

  经过后厨时,云卿忽然听到嘤嘤哭声,不禁有点好奇,就步入后厨来看。后厨没见旁人,只有一个女子,长发覆面,被捆成一团,丢在灶间。云卿再细细看来,那女子断了一条手臂,伤口处尚在流血。云卿好奇,就问道:“你因何被捆在此处?”女子只是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不等云卿再问,小二闪了进来,说:“我的爷,羊腿已经炖得稀烂,何不快来享用?”旋即,拉着云卿一阵风样走了出去。

  走回大厅,就看见桌上摆着一大盆炖肉,正热腾腾地冒着袅袅白汽。英儿举着一大块肉,凑在眼前,方在细细研究。见小二来了,就疑惑地问:“这是羊腿吗?”云卿凑近一看,肥白细腻,的确不像是羊肉,这难道是人肉?又用筷子在大盆里拨了拨,赫然一段人的手指。云卿大怒,“乒”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筷子,盆里的汤汤水水一齐飞了起来。云卿怒不可遏,大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拉起英儿就朝后厨奔去。

  英儿疾步上前,一把撩起那女子覆面的长发,失声叫道:“你是秀如?秀如姐姐?”那女子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口中只有一丝游气。她奋力地睁开双眼,眼神定焦了一下,才说道:“张……秀……如……”说罢就又昏了过去。英儿“哇”的一声大哭,抱起秀如就想冲出去。

  刚走到大门口,就见一个大黑胖子,敞着胸脯,提着一把大砍刀,横身堵住大门,声震屋瓦,大喊道:“这是我的肥羊!谁敢挡爷爷财路?”英儿瞪着血红的眼睛,就想跟来人拼命。云卿低声劝道:“忍忍!大事要紧!”于是忙抢前一步,向那人拱手道:“好汉,这个女子正是家姊,不知怎的误落你处。好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如今我们只想救人,没有别的想法。”又走近一步,附在那人耳边说:“好汉,你也只是想图钱发财。你开个价,凡事好说。”

  那大汉便也放下戒心。二人低语片刻,云卿遂掏出十两银子,给了那大汉。那人一见银子,眉开眼笑,手一挥,便放两人出去。

  英儿掏出随身带着的金枪药,给秀如敷了伤处,又用一根布带,把秀如牢牢地绑在自己后背,就和云卿两人策马扬鞭,返身向镇子跑去。

  到了黑松林镇,天已黑透,伸手不见五指。云卿英儿找了半条街,才终于找到一个老郎中。老郎中见秀如面如金色,倒唬了一跳,于是就摇了摇头,说:“死马权当作活马医吧。”

  待到丸药汤药齐下了肚,良久,秀如才缓缓睁开了眼,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呀?”英儿就把如何救她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秀如望着英儿,眼泪似珠线一般,连绵不断。

  英儿又问:“好姐姐,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呀?叫我好想!”

  秀如发着高热,浑身筛糠一般。云卿不忍心,就对英儿说:“你让姐姐休息一会儿再说吧。”老郎中摇着头,怜悯地看了秀如一眼,又在一个檀木盒子里取出一丸异香扑鼻的药,看着秀如吃了,才说道:“让她说吧。不然……也许来不及了。”老郎中叹息着走了出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这么好的女子!唉,可惜了——”

  秀如清醒过来,寒颤倒是止住了,两颊却是通红,两眼大放异彩。她看定了两人,对英儿说:“扶我起来——”英儿忙不迭地扶她坐了起来。秀如又要喝水,英儿于是给她喝了点米汤,秀如这才有了点精神,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那日我们要回老家,晚上投宿到了一个黑店,半夜我就被人掳了去。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地方,那里还有好多女子。后来,他们又把我们交给金人,金人又把我们押到一个船上。船在水上也不知道行了多少天。一路上,大家哭得稀里哗啦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把我们送到什么地方去。

  再后来上了岸,就有姐妹陆陆续续地被人挑走。后来有一天,我也被一个满脸胡子的金人挑了去。那个人浑身骚臭,整天整夜地折腾我。我受不了了,就逃了出来,后来被他抓回去,打得半死,再后来是一个叫瑞锦的姑娘天天给我涂药,救了我。待我伤轻些了,那人又把我转给一个独眼龙。

  那个独眼龙真不是个东西,整天对我又打又骂。烦了,又把我转给一个瘸子。一来二去的,他们就说我得了脏病,把我又转卖给一个商人,商人又把我转卖到这里。说我……我……是肥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哆哆嗦嗦,语不成调。英儿捂着眼睛,眼泪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滚了下来。突然,只见秀如直着眼睛,挣着脖子,大喊道:“我,我,我……要……回……家……!”说罢,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又直挺挺倒了下去。

  云卿伸出手,在秀如鼻子前探了探,泪如雨下,说道:“姐姐——姐姐她走了!”英儿“嗷”的一声,痛哭说:“我不信,我不信!我姐姐刚还好好的,能吃能喝的,怎么会——怎么会——死了?”

  老郎中摇着头出来了,叹着气说:“傻孩子,她刚才那是回光返照啊,她是拼着一口气,给你们交代后事的。”他又去后堂,给炉灶里加了一把火,提醒英儿说:“你姐姐一个姑娘家,你难道想让她脏着身子走吗?”

  英儿听了,一下子冷静下来。他赶走了云卿,又问老郎中要了热水,自己一个人细细地给姐姐清洗身体。在那具失去一只手臂的残缺身体上,新伤叠加着旧伤,尤其有一道伤疤,横穿胸腹,颜色尚是嫩红,可见是刚愈合没多久。英儿边擦边想:这具躯体,到底遭受了多少苦难?又承受了多少屈辱?想想姐姐当年在伯父伯母面前那副幸福娇俏的模样,又看看现在这具满是伤痕的躯体,英儿不禁又要落下泪来。

  英儿默默地给姐姐换上自己的干净衣服。整理姐姐褪下来的衣物时,英儿忽然摸到硬硬的一块,忙打开袖袋一看,原来是半个玉珮,玉珮已经残缺。想当年,大伯父把一对如意玉环珮分送给姊妹俩,姐姐当日送他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如今,玉珮只剩半片,姐姐也香消玉殒,物是人非,这让人情何以堪?英儿摩挲着那半块玉珮,暗自发誓:这剩下的半块玉珮,曾经陪着姐姐历经了那么多的磨难,我要把它时时带上,让玉珮替姐姐见证,让那些欺负凌辱过姐姐的人,一个也跑不掉!姐姐,我带你回家。

  云卿陪着英儿火葬了秀如姐姐,英儿郑重地把秀如的骨灰盛在一个袋子里,贴身背上,复仇的烈焰在心中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