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孤舟还没见过这么新鲜的尸体,血流的还起劲,好像她还有一口气,心脏还在努力震动,用汩汩的血河告诉世人她还活着。

  但是她胸前已经成了一个窟窿,孟孤舟知道,期望她还活着是自己的臆想,她已经随着血河去了。

  孟孤舟看到尸体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一个艳丽的人。

  女尸头上富丽精工,艳红色绒花簪已经足以扎眼,偏还佐以一丈青和和金头银脚簪。面庞干干净净,有一个三瓣小花钿嵌在额上,面部化浓艳三白法、眉形尖锐高挑、嘴唇只涂唇心,宛若冬梅花瓣。

  血一点都没溅在脸上,但身上怕人的很。

  “大人,尸体形状可怖,抬回去验吧。”

  她回头和燕子楼说话的时候,觉得很奇怪。

  庐州的百姓神色如常,就像每天都能见到尸体一样。

  孟孤舟问:“你们不害怕吗?”就连小孩儿也瞪着眼睛看尸体,看见血就像看见妇人洗完衣物泼在地上的水一样。

  “嘁。”麻衣妇人扶着小孩儿的肩,围观一只死鸡一样围观尸体,“常仪堂弄死的活物还少吗,但凡靠近那个院子的活物都会死,我家的鸡就是跑到堂门口死的。”

  “我家的狗也是。”

  “我家的驴也是。”

  ……

  每个人家里都死过活物。

  燕子楼心里嘀咕了一下,有八只狗、二十只鸡、十头驴:“那死过人吗。”

  百姓都摇头:“刚开始不知道畜生死是因为那个堂子,后来知道了大家就避着堂子走。”

  他松了口气,好歹没死过人:“不必害怕,不多时燕某人一定查清缘由。”

  庐州的街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驰文穿着飞鱼服这么显眼的衣服站在这里后,凑热闹的就更多了。

  “终于死了……”

  是一道很轻微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小娘子的。

  是谁。

  燕子楼好像听见谁说了一句什么话,是个女人说的,她就躲在人群里,或许在一个男人后面,或许在那个女人后面,藏匿的很好。

  这话像凶手说的,只有轻飘飘一句,燕子楼但愿他听错了。

  他要尽快给百姓一个交代,他立的军令状,受累的却是孟孤舟。

  尸体被抬回府衙,迸出的血流了一路抬到哪就流到哪,从客栈门口流到府衙院内,是孟孤舟说支个台子放在院里就行,不要抬进验尸房。

  血水朝下滴,都滴在临时搭的台子上,等聚集成一小堆又沿着台边滴落到地下。

  尸体的衣裙穿的很齐整,孟孤舟把她的衣物从身前剪开,衣裙都堆积在两侧臂膀上,前身就暴露在孟孤舟眼前。

  都是血,什么也看不清。

  “我需要水,很多很多的水。”孟孤舟着急的拿手比划出一个大水桶,她一个人一口气提不了数十桶水,只能焦急的问燕子楼和驰文。

  这么新鲜的尸体她还没验过,她着急,一瞬也等不了。

  燕子楼看她很急,只能缘由都不问就吩咐驰文:“你和驰武还有府衙门口的几个弟兄去提水,叫驰武别看犯人了,把赵之恒何岑好好的捆在牢里。”

  驰文来不及说一句“是”,扔下绣春刀就去叫驰武。

  哗。

  哗。

  哗。

  全府衙的木桶几乎都搬到台边,孟孤舟提起木桶一桶一桶的往尸体上浇。

  血水和干净的水融合到一起成了更多的血水,从台上涌动到地下,把院内弄得满是腥味儿,要是在房里洗就成血河了。

  她给尸体洗过身子,但还有温度的尸体这是第一次,碰到尸身的那一瞬她都愣了一下,那股残留的暖意还像活人。

  燕子楼注意到了她手上包着的布,好像是受伤了:“我来洗,你去上药。”他夺过她手里的木桶,要替她清洗尸体。

  那个被枯枝划开的小口子已经不疼了,孟孤舟自己都要忘了:“没事的小口子而已。”

  她要去拿燕子楼手里的木桶,燕子楼却不给:“洗尸体我也会,你的手还是留着验尸的时候再用。”

  这可是北镇抚司唯一一双会验尸的手,燕子楼金贵的很。

  “是,我马上回来。”

  孟孤舟上药约莫用了半盏茶,等她回来时一桶桶的水还在往知州府里运。

  看到尸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干干净净,孟孤舟立刻说:“不必提水了。”

  手套一带,扒着心口的窟窿开始勘验。

  没有鲜血的遮挡窟窿就看的很清楚,一个四寸多长的圆洞钉在女尸的胸口,不止是心,连心脏旁的肉也剜走好些。

  洞口旁边的肉还能看见血茵,要说剜心直接把心剜走就好,何必把身体挖穿还挖的这么大。

  身上倒是白白净净的没有淤青没有伤口。

  “是熟人杀的?”

  燕子楼的心微微跳了一下,验尸房里很久都没有声音,他早做好了和孟孤舟一个时辰后再说话的准备,谁知道她会突然开口:“验的这么快?为何是熟人?”

  孟孤舟后退几步,把尸体让给燕子楼看:“除了心口的大洞她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她肯定没反抗过,死之前应该正在和凶手说话,也不知道自己会死。”

  熟人,她的熟人是谁燕子楼都不知道:“你先验着,我去一下。”

  燕子楼走出府衙,隔着半扇门,隐约间孟孤舟听见燕子楼和驰文驰武说“但凡是认识她的都带来。”

  她不觉间皱起了眉,都蹙成了八字。

  燕子楼回来时就看见她这副样子:“怎么了,尸体很难验?”

  孟孤舟两眼直愣愣的看着尸体,脑袋左右晃了晃:“不是,这具尸体出奇的好验,死的时辰就是我们看见尸体的前半盏茶里,死因也明显就是活活剜心而死。”

  那燕子楼不解了,他抬手直指她的眉心:“那你在愁什么。”

  “案子变多了,难破。为什么富商家娘子是被碎尸的,却说她是得病而死;为什么被打死的那十个人现在只找见一半,而且尸体还不全;为什么女尸心头被剜了那么大一个洞,杀她的人明明不用这么麻烦。”

  说的越多,眉头拧的越紧。

  “那样这样算,我的问题也有很多。为什么暗市主有富商家娘子的画像;为什么那个老妇知道那么多;为什么赵之恒和瓒王有关系;为什么瓒王会和一个富商的院子牵扯在一起。”

  燕子楼的问题比孟孤舟的还多一个。

  “不必急,都会知道的。”他想到一个问题,能让孟孤舟提起精神,“你不想知道何岑和璜宗司有什么关系吗?”

  孟孤舟不自觉的将手放在身前,她的手隔着衣襟摸到了里面的玉牌,还能感觉到玉牌上的竹叶纹路:“我想知道。”

  “既然你想知道,与其发愁不如破案。”燕子楼走到验尸台边问,“除了死亡时辰和死法,这具尸体就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有,那就是。”孟孤舟撩起堆在尸体两侧的袖子,“她和常仪堂十年前的枯骨一样,没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