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茫然看向她。

  秦筝语气轻轻:“……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您总想做那庙里泥塑的菩萨,以为遮住眼睛塞住耳朵,百般退让就能换来府里和平,时间久了却是真的聋了瞎了。”

  “祖母,母亲把家管成如今这样,真的是您想要的吗?”

  太夫人哑着嗓子:“……你祖父是个好人,我家世不好身份寒微,父亲是残疾受伤的举人,母亲更只是江上渔女,没人教过我如何在高门生存、管家,交际……”

  “你祖父是高高在上的伯爵,却从未嫌弃过我,总是悉心教导我,多年来更是连个妾室都无,一心一意和我过日子。”

  “我感激他。”

  “在他沙场去世后,我下决心要好好替他撑起伯府。”

  “后来,玉容入了府,她虽父亲早逝,却是国公府嫡女,身份高贵,教养极好,懂得又多,我想她定然比我更会管家的,把伯府交给她,定能让伯府更好。”

  “唯恐她嫌弃**手太多,我还一日日地只管礼佛学书,装聋作哑。”

  “你去了栖凤山后,伯府变成了侯府,果然也是越过越好了。”

  “只是长房怎么竟是这样了……”

  秦筝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从太夫人立场上,她做的也没有错。

  可事情到了这地步,府里人人都有着责任。

  她道:“……祖母,你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吗?”

  太夫人迟疑,喃喃道:“……虽然有些难,明昊、明序两个孩子根上却也没坏,若是能好好教导,辅以凌厉手段,想来也能慢慢改好……”

  秦筝无情戳穿:“祖母,大哥今年已满二十三,三哥也已十八,都并非能教导的无知稚童了。”

  “远在江南的二堂哥今年才二十一,已经考中秀才,下半年就要考举人了。”

  “四堂弟,今年才十六,也已过了童生试,要下场考秀才了。”

  “其余三堂哥、五堂弟,虽然读书上并不开窍,在经商上却格外有一套,这些年打理着府中庶务,也是井井有条。”

  “就连最小的九堂弟,听说也已经能拉三石弓了,立志将来当大将军呢。”

  “除了这些哥儿们,二房、三房的女孩儿家也十分懂事,知书懂礼,娴静文雅,在江南颇有美名。”

  “祖母,永安侯府不只有长房……”

  太夫人缓缓反应过来,眼睛一亮:“筝儿,你的意思是说,二房、三房也很不错,孩子们也可支应门庭。”

  又愁道,“可,玉容只怕容不下他们。”

  秦筝淡淡提醒:“……永安伯府是祖父传承下来的,侯爵赏赐是我挣来的,与齐国公府的贞玉容并无关系。”

  太夫人神色恍然。

  秦筝继续规劝:“……祖母,您的目的始终是让祖父留下的府邸长久传承,而不是让贞玉容霸占侯府,只手遮天。”

  “究竟是母亲和三个哥哥的利益更重,还是整个永安侯府的将来更重要。”

  “祖母,你心中应是有一杆秤的。”

  太夫人似有所动,嘴唇微张,还想要再辩解什么。

  秦筝已恭敬行礼,转身离开。

  决心,终究要太夫人做。

  她言尽于此。

  ……

  大抵是仍在犹豫,太夫人接下来三天都并无动静。

  祠堂里,秦明昊被三十军棍打懵了,一连发了三天高烧,模样凄惨极了。

  永安侯亲自看过秦明昊身上的疣,确认他真得了花柳病,吓得人都傻了。

  他磨着莫大夫开了一箩筐的药,当饭一样地塞着吃,就怕一个不小心染病。

  至于下人和他提及的秦明序赌债的事,他压根就不在意,将秦明序叫回来过了一夜,就算是管过了。

  他成日只窝在书房里,又是养伤,又是防病。

  至于那些混进来的贼人……

  因永安侯甩手不管,府里无人敢扭送他们到官府,每餐还要准时为他们准备饭食。

  他们一群人还难伺候,饭里无肉就闹腾吵闹不服。

  秦管家头疼不已,最后将人偷偷放了。

  无人关心。

  正房里,侯夫人仍旧在昏迷养病。

  秦卿负责侍疾,忙得脚不沾地,一日比一日憔悴,形容十分狼狈。

  听正房丫鬟婆子偷偷议论,她身上都开始臭了。

  无论侯府如何暗潮汹涌,落霞苑始终安静平顺。

  秦筝一日三趟地静心练字。

  闲暇时,她就翻些医书学医理,找安大夫探讨。

  太子殿下身份高贵,将来后院必定会有数名女子。

  她身份并不算出挑,却有一副好容貌,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须得有备无患。

  学医,什么时候都不晚。

  如此晃荡过了三日,她得到了一个街面传回的消息。

  今年,陈国公府参股的醉月楼,从江南运来一批画舫,打算在护城河上办一场画舫夜游雅集。

  有仿造江南秦淮河畔‘波光上下随流转,疑泛星河八月槎’之意。

  满京城响应者众。

  只是运到京城的画舫仅十八艘,承载不下京城如云的贵眷。

  画舫当夜票价水涨船高。

  已经到了五千两。

  侯府里,永安侯是个喜好彰显身份的,秦卿也想在权贵贵女前露脸,本来都有些意动。

  如今都歇了心思。

  秦筝却是通过南市牙行的渠道,花了七千两,包下了一条船。

  比醉月楼明面上喊出的价要贵些,胜在无需动用人情。

  次日,秦筝得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牌匾。

  写着十七。

  是她的船号。

  夏蝉好奇打量着木牌,啧啧称奇:“就是这一个小牌子花了整整七千两?便是金子做的,也没有这么贵吧。”

  秦筝笑了一下:“若只能一夜游河,它自然是不值的。”

  秦筝花费如此多银钱,自是不止图这一时夜景。

  在她的前世记忆里,护城河画舫夜游宴上曾发生一件事。

  淑妃娘娘拗不过福安公主哀求,求了皇后娘娘开恩,拿了出宫的令牌出来了。

  她带着福安公主上了娘家陈国公府包的画舫。

  画舫行驶到一半,福安公主意外落水。

  竟是就此溺亡。

  淑妃娘娘悲恸不已,当场哭得晕死过去,就此卧床不起,没过多久也郁郁而终。

  从此,皇后娘娘亲自下令,禁了护城河上所有赏灯游船。

  此事闹得颇大,当时被幽闭侯府的秦筝也有所耳闻。

  而她清楚地记得,当时陈国公府包下的,淑妃娘娘和福安公主上的画舫,号牌是十六。

  十七号船,就跟在淑妃娘娘和福安公主的画舫后头。

  以秦筝打小练出的水性,只要反应得及时,有九成把握救下福安公主的。

  救命之恩。

  应当足够份量拉拢福安公主和淑妃娘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