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昭衡帝是普通的男人,水仙才不屑管他和母亲的关系怎么样。

  可当今的太后和皇上在为她而吵架,水仙怎么说也要表明态度。

  她扶着隆起的肚子起身,朝着盛怒未消的太后深深福了下去:

  “太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了!”

  “是臣妾福薄,未能为后宫带来安宁,反累得皇上与太后娘娘母子失和......臣妾万死难辞其咎!请太后娘娘责罚!”

  百善孝为先,即使高贵如帝王,亦不能忤逆生母。

  在场三人里能认错的,只有水仙了。

  太后丝毫没因为水仙主动缓和而放过她,太后冷哼一声。

  “你知道错了便好!身为妃嫔,不知修身养性,安分守己,反倒搅得后宫不宁!皇帝政务繁忙,岂能整日为你分心?”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水仙的孕肚,眸底闪过一抹寒芒。

  “从今日起到诞子之日,你便在永乐宫安心静养,潜心礼佛,为皇嗣祈福!未得哀家懿旨,不得与皇帝相见!好好静静性子!”

  距离诞子,还有四个月左右。

  这便是变相的禁足了,且直接剥夺了她面圣的机会!

  水仙看似委屈地福身道:“臣妾......谨遵太后懿旨。”

  她柔顺地垂着头,指尖攥着衣摆,仿佛极为委屈。

  可实际上,水仙的心中更明镜一样。

  太后这一步棋,下得失误了。

  太后的打压,实则将她彻底推到了与昭衡帝同一战线!

  太后越是打压她,昭衡帝心中那因母后偏心而生的嫌隙便越厚一分,对她的怜惜也更多一分!

  太后带走了疯癫的易妃,清晨闹了这么一遭,也到了昭衡帝上朝的时间。

  用了些时间梳洗更衣后,昭衡帝对着替他整理朝服的水仙,低声道:“你还是受委屈了......朕原本是可以护着你的。”

  他眉宇间透着一抹沉色,抬手握住了水仙的手。

  水仙冲他扬起笑容来,她本是极为纤瘦的,如今怀孕长了些肉,显得愈发温软可爱。

  “臣妾不想让皇上为难,如果可以选,臣妾宁可自己为难。”

  清晨阳光愈发明媚,映得她的笑容灿烂,细碎的光落在她的眸子里,照亮了他的倒影。

  昭衡帝轻捏了下她的手,叹道:“仙儿可真是个傻姑娘。”

  昭衡帝又低声嘱咐她几句话,才不舍地离开永乐宫。

  水仙倚在门边,用目光送别昭衡帝。

  等着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水仙脸上的笑容才一寸寸淡了下去,最终化作了沉思。

  很快,瑾妃被罚于永乐宫静心礼佛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六宫。

  直到诞子,未得太后懿旨,不得面圣!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后宫妃嫔皆趁着水仙暂时不能面圣,在昭衡帝那边争宠不断。

  永乐宫内,却是一派难得的宁静。

  拓跋贵人早在水仙解除禁足不久便搬了回来,此刻正在正殿与水仙在窗前对弈。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黑白分明的棋子上,拓跋贵人落下一子,抬眼看向对面气定神闲的水仙。

  “外面可热闹了,”拓跋贵人调侃。

  “丽贵妃那边天天设宴,温贵人更是铆足了劲,恨不得把皇上拴在宜昌宫,连带着几个新晋的常在都胆大包天,敢在御书房外探头探脑了。”

  谁都想成为下一个水仙,谁都想在水仙静养的时候分走她的宠爱。

  水仙执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

  她轻笑,“后宫,何时不热闹?不过是东风压了西风,西风又压了东风罢了。”

  “你呢?不去凑凑热闹?”

  水仙抬眸,清澈的目光看向拓跋贵人。

  拓跋贵人洒脱地摆摆手,拿起旁边她亲手熬的奶茶喝了一大口。

  “我才不去呢!娘娘之前点拨得对,我拓跋欢跟她们比什么诗词歌赋、温婉贤淑?那不是自取其辱嘛!”

  “我啊,就靠这身从草原带来的异域风情就够了!”

  她笑得爽朗,“每个月能见皇上一两次,让他记得后宫里还有我这么一号人,让那些派去我拓跋部的官员有所顾忌,不敢太过分地欺压我的族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拓跋贵人在棋盘上落下黑子,十分坦率。

  “异族之女,在这深宫里,顶了天也就是个妃位。至于其他的,我可不敢想。”

  “慢慢熬着呗,只要族人能过得好些,我在这深宫里晃悠一辈子,也值了。”

  水仙看着她明亮坦荡的眼睛,心中微动:“不怀念草原?不怀念纵马驰骋,无拘无束的日子?”

  拓跋贵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绽放得更加欢悦:“想啊!做梦都想!梦里都是在草原上追着风跑,那叫一个痛快!”

  她仰头将杯中奶茶饮尽,思乡的情绪化作一声长叹。

  “可我是拓跋部的公主,从小享了子民的供奉,就该担起公主的责任。用自己的一辈子,换族人少受些欺负,是我身为公主该做的。”

  说到这里,拓跋贵人忽然话锋一转,问水仙道:

  “娘娘,说真的,太后这懿旨......三四个月不见圣颜,一直到你生产......你真不着急?”

  她眼中是对水仙真切的关心。

  水仙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担忧,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不急。”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帝王之心难测?

  她忆起那日昭衡帝因太后偏心而冰冷的侧颜。

  在那一刻,她看见了男人心底最深处的伤疤。

  如今,她只需等待着,等待着昭衡帝对她的思念来到最高点,到时候她自有争宠的办法......

  水仙悠哉游哉地又过了半个月。

  眼看盛夏已至,水仙特意挑选了一个昭衡帝极可能会出现的日子。

  太后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在宫中最大的佛堂主持供灯祈福,昭衡帝虽不信佛,但为表孝心,常会前去点灯或稍坐片刻。

  夏日的午后,烈日灼灼,蝉鸣聒噪。

  佛堂内却是一片清凉静谧,檀香袅袅,梵音低唱。

  巨大的鎏金佛像宝相庄严,垂眸俯视众生。

  层层叠叠的五色经幡从高高的穹顶垂落,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光影流转,营造出一种神圣而朦胧的氛围。

  水仙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捧着一卷亲手抄写的佛经,步履轻盈地步入佛堂。

  她独自一人跪在佛前,神情虔诚,仿佛真的只是来为腹中孩儿祈福。

  她刚将经卷恭敬地供奉在佛前香案上,合十默祷,便听到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昭衡帝来了。

  水仙心头一跳,却并未回头。

  她保持着合十的姿势,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那抹明黄的身影踏入殿门,她才仿佛被惊动般,微微侧首。

  隔着袅袅香烟和摇曳的五色经幡,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骤然交汇......

  水仙在那目光触及的刹那,如同受惊的小鹿,眸中迅速盈满慌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纤细的身影飞快地躲入身旁一片垂落的,印满梵文的深蓝色经幡之后!

  那经幡宽大厚重,瞬间将她窈窕的身影遮掩了大半,只留下一抹素白的衣角。

  “皇上......”

  她声音软糯,仿佛被夏日的风送来一般。

  “三月之期未满......臣妾在佛前发过愿的,不能见您......”

  近一个月未见,昭衡帝下意识想去寻她。

  听到她的话,他脚步微顿。

  “不能见朕?”

  昭衡帝的声音低沉,他缓缓走近那片经幡,“朕记得,你从不信这些。”

  经幡后的水仙软声道:“臣妾......臣妾原本是不信的。可自从有了皇儿......”

  “抄写这些经文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为皇儿祈福......盼着皇儿平安康健......便是再不信,为了他,臣妾也愿意信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对新生命的期盼,那是母亲对孩子的衷心期冀。

  昭衡帝眸光略深,听着水仙的畅想,不免让他想起了自儿时就偏心的母后......

  在这一刻,昭衡帝心底一角柔软了下来。

  水仙侧耳倾听,经幡后久久没有回应。

  她的心悬了起来,难道......她揣测错了圣意?

  水仙试探着问道:“皇上......您还在吗?还是......已经走了?”

  没有人回应,她好似自己在演独角戏。

  水仙心中划过一抹无奈,眼帘低垂着转过身。

  难道......昭衡帝不吃这套?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拨开了那片深蓝色的经幡!

  五色经幡来回乱晃,在她眼前纷飞摇曳,迷离了视线。

  透过那翻飞的彩色缝隙,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

  昭衡帝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经幡之后,与她仅一步之遥......

  “神佛慈悲,”昭衡帝尾音低哑,捧着她的脸俯下了身,“定会体谅有情人相思之苦。”

  最后的字符,隐没在了两人相接的唇间。

  夏日的风闷热吹过,掀起了周围垂落的五彩经幡,晃出细碎的光影。

  这一幕,却落在了恰好来佛堂的丽贵妃眼中。

  她看着经幡中相拥而吻的两人,眸色一寸寸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