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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呼啸,卷起广场上的尘土,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张静清就那么站在大殿门口的台阶上,孤身一人,背负着那柄看似朴实无华,却重如泰山的天师剑。

  他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像一尊不可动摇的石像,镇压着整个龙虎山的气运。

  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高、江、钱、孙、李、周、吴、郑、王、冯。

  十大家族的家主或代表,一个个面色凝重,眼神复杂。

  他们身后,是各自家族的精锐,气息沉凝,如同一片片乌云。

  人群的最前方,除了这十大家族,还有两个位置尤为显眼。

  一个是崆峒派的掌门,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双臂抱胸,筋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毕露,仿佛盘踞着两条怒龙,呼吸声沉重如鼓。

  另一个,则是唐门的门主,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的中年人,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双眼睛却如同鹰隼,不时扫过天师府的屋檐角落,仿佛在寻找什么。

  除此之外,关外雪山的萨满,中原镖局的总镖头,西南密林里的蛊师……

  十几个大小门派的头脸人物,都汇聚于此。

  这阵仗,足以让任何一个门派胆寒。

  可他们,此刻却无一人敢踏前一步。

  那扇朱漆大门仿佛是一道天堑,门内的张静清,就是天堑之后不可逾越的雄关。

  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契机,等一个替死鬼,等一个能打破这该死寂静的蠢货。

  终于,张静清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如同洪钟在他们心头敲响。

  “人来得挺齐啊!”

  这声质问,平淡无奇,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群骚动了一下,互相交换着眼色。

  终于,一个身穿锦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从十大家族中走了出来。

  是高家的家主,高廉。

  他朝着张静清遥遥一拱手,脸上挂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声音提得很高,确保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老天师,我等今日前来,绝无冒犯龙虎山之意。”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却瞟向了人群,像是在寻求支持。

  “只是,吕家满门被灭,血流成河,惨绝人寰!据闻,此事与贵派弟子张怀义有莫大干系。我等异人同道,守望相助,不能坐视这等惨案发生而无动于衷啊!”

  他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附和之声。

  “没错!血债血偿!”

  “吕家上下百十口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个声音尤其刺耳,充满了怨毒和疯狂,正是吕家的那个疯狗,吕慈。

  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张静清,那模样恨不得现在就扑上来咬断张静清的喉咙。

  高廉满意地看了一眼骚动的众人,这才继续说道:“我等此来,只为三件事。”

  “一,请老天师交出凶嫌张怀义,让我等带下山去,明正典刑,以慰吕家在天之灵!”

  “二,吕家惨案,影响恶劣至极。为平息众怒,还异人界一个公道,老天师需立下字据,终生不得踏出龙虎山半步!”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这哪里是讨公道,这分明是要囚禁一代天师!

  就连崆峒掌门那样的莽夫,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但高廉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他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和狠毒。

  “三!龙虎山弟子,自今日起,亦不得再踏入凡尘俗世!以儆效尤!”

  这第三个条件,比第二个更加歹毒。

  这是要彻底断了龙虎山的根,让正一道从此与世隔绝,慢慢凋零、腐朽!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台阶上的张静清。

  他们想看到他暴怒,想看到他失态,想看到他因为这无理至极的要求而方寸大乱。

  然而,他们失望了。

  张静清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仿佛高廉说的,不过是哪个村头的泼妇在骂街。

  直到高廉说完,广场上再次陷入死寂,只能听到风声和众人紧张的心跳声时,张静清才有了反应。

  他笑了。

  起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随即,这丝笑意迅速扩大。

  “呵……”

  一声轻笑,从他喉间溢出。

  “呵呵……”

  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终,变成了响彻云霄的狂笑!

  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轻蔑、讥讽和森然的寒意。

  那笑声仿佛有实质,化作无形的罡风,吹得广场上众人心神剧震,一些修为稍弱的,甚至觉得头晕目眩,气血翻涌。

  高廉脸上的假笑僵住了。

  吕慈的怒吼卡在了喉咙里。

  王家那个一直躲在人群里,眼神阴鸷的老家伙,也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闪过一丝惊疑。

  他们谁都没想到,张静清会是这个反应。

  这笑声,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让他们感到心悸。

  笑了许久,张静清才缓缓停下。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如同两颗寒星,直直地刺向高廉。

  “我让他杀的!!”

  五个字,不带一丝火气,却仿佛五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广场上的空气,瞬间凝固。

  高廉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能感觉到,张静清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在一层层剖开他伪善的外衣。

  他强撑着,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地说道:“老天师,您这是……要为了一个弟子,与天下异人为敌吗?您这是要把整个龙虎山,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试图用“天下异人”这个大帽子来压人,试图挑动更多人的情绪。

  “天下异人?”

  张静清的嘴角,再次噙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向前踏出一步。

  咚!

  这一步,仿佛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你们,也配代表天下异人?”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股沛然莫御的威压,却让站在最前面的高廉、崆峒掌门等人,齐齐感到一阵窒息。

  张静清冷笑一声,“我龙虎山的东西,我弟子想学什么,便学什么。”

  这番话,如同利剑,直接戳中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事。

  什么为吕家报仇,什么讨个公道,都是屁话!

  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借此机会,一举打垮龙虎山这个压在他们头上几百年的庞然大物!

  被张静清一语道破,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至于吕家……”

  张静清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我只问一句,吕家这些年,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那些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的普通人,你们在座的,有谁敢说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吕家在外面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时候,你们这些所谓的‘异人同道’,在哪里?”

  “他们用残忍手段逼问其他异人,夺取功法的时候,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栋梁’,又在哪里?”

  “现在,他们被人灭了门,你们倒是一个个跳了出来,满口的仁义道德,公道正义!”

  张静清的声音越来越响,如同滚滚天雷,在龙虎山上空炸响。

  “你们也配谈公道?!”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猛地一挥袖袍,一股无形的气浪扩散开来,吹得众人脚下不稳,连连后退。

  “我龙虎山传承千年,斩妖除魔,护佑一方,何曾需要向你们这群蝇营狗苟之辈解释什么!”

  “我张静清执掌天师府,自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祖师,更无愧于天下苍生!”

  “我弟子张怀义,心性纯良,为人忠厚,我相信他!”

  “就算他真的杀了吕家满门,那也是吕家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我说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霸道绝伦!

  这就是龙虎山天师的态度!

  护短!

  不讲道理的护短!

  广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张静清这番话震住了。

  他们预想过张静清会辩解,会拖延,会愤怒,但唯独没想过,他会如此直接,如此霸道地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已经不是讲不讲理的问题了,这分明就是告诉他们——我的人,我护定了,你们想动他,先从你们尸体上踏过去!

  高廉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他指着张静清,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你……你简直是……强词夺理!目无王法!”

  “王法?”

  张静清嗤笑,“在这龙虎山上,我,就是王法!”

  他环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你们不是要公道吗?好!我给你们!”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背后的天师剑剑柄。

  “锵——”一声清越的龙吟,天师剑,悍然出鞘!

  一道秋水般的寒光,在空中一闪而过,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剑身古朴,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却散发着一股让人心魂战栗的锋锐之气。

  那不是凡铁,那是斩过妖,诛过邪,镇压过一个又一个时代气运的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