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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玄景的目光,平静如古井,落在那张因极致羞辱而扭曲的年轻面孔上。

  他知道李慕玄。

  岂止是知道。

  在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已经消散如烟的前世记忆里,“恶童”李慕玄的名号,是搅动整个异人界风云的一道惊雷。

  此人天赋之高,堪称妖孽,行事乖张,百无禁忌,凭一己之力,惹下了滔天的是非。

  未来的三一门之主左若童,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最终却因他而死,偌大的三一门也因此分崩离析,最终覆灭。

  这一切的祸端,源头便是眼前这个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年轻人。

  但,那又如何?

  三一门覆灭与否,与他张玄景何干?

  与龙虎山何干?

  左若童是生是死,他更不关心。

  这世间每日都有人死,有门派兴衰,他不是救世主,也没兴趣去管这些闲事。

  他所知的未来,不过是让他洞悉世事的一双冷眼,而非让他背负天下的一副枷锁。

  只是现在,这个未来的“恶童”,这个未来的祸根,三番五次,不知死活地挑衅他的大师兄张之维。

  这便不行。

  大师兄是什么人?

  那是天师府未来的天师,是这一代弟子中最耀眼的存在。

  他性子跳脱,玩世不恭,不屑于跟这种跳梁小丑见识,那是他的格调,他的身份使然。

  可张之维不屑出手,不代表龙虎山的威严可以任人践踏。

  不代表他张玄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将“龙虎山”三个字,当成可以随意踩踏的垫脚石。

  辱他师兄,便是辱他师门。

  辱他师门,罪无可赦。

  “你……很好!”

  李慕玄的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碴。

  他惨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浑身的炁开始不受控制地暴走。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又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变得粘稠而压抑。

  楼内那些看客们脸上的嘲弄还未完全褪去,便被突如其来的心悸所取代。

  他们清晰地感觉到,凌厉而狂暴的气息,正从李慕玄的身上喷薄而出!

  这小子,不是在说笑!

  他是真的要动手!

  “我要你……跪下!给我磕头!!”

  李慕玄嘶吼出声,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变形。

  他双手猛地抬起,十指间青光流转,诡异而强大的波动瞬间成型,目标直指已经走到楼梯转角处的张之维的背影!

  他要用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把刚才所受的屈辱,千百倍地奉还!

  他要让龙虎山的大师兄,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他李慕玄的面前!

  在场众人无不骇然失色,一些胆小的甚至已经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不敢去看接下来那血腥的一幕。

  然而,就在李慕玄的异术即将脱手而出的千分之一刹那。

  一直静立不动的张玄景,动了。

  不,他甚至没有动。

  只是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豁然一转!

  一道寒光,自他眼底深处迸射而出!

  “锵——”一声轻吟,清越如龙啸,穿云裂石!

  声音并非来自他的手,而是来自他背后的剑鞘。

  那柄古朴的龙虎斩妖剑,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在无形之力的牵引下,自行弹射出鞘!

  剑身出鞘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气浪,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道极致的银。

  一道快到超越了视觉极限的银线。

  这道银线,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时间的流逝。

  后发,却先至!

  李慕玄脸上的狞笑刚刚凝固,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撕裂剧痛便从他的右肩传来!

  “噗嗤!”

  那是利刃洞穿血肉的声音。

  那道银线,精准无误地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强大的惯性带着他的身体向后猛地一撞!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李慕玄整个人,被那道银线死死地钉在了身后那根粗壮的红漆木柱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迎鹤楼内,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方才还嘈杂喧嚣,充满了嘲笑与议论的大堂,此刻安静得让人耳膜生疼。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端着酒杯的,停在半空。

  夹着菜的,筷子悬在嘴边。

  准备起哄的,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们的目光,全都死死地定格在同一个地方。

  定格在那个被钉在柱子上的身影,和他肩上那柄仍在微微颤动的长剑。

  剑身古朴,铭刻着龙虎符文,一半没入李慕玄的血肉与柱身之中,另一半在灯火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一滴,两滴……

  殷红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剑刃滑落,滴在光洁的木地板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刺目的血花。

  “嗒……嗒……嗒……”

  这轻微的滴血声,成了此刻整个迎鹤楼内唯一的声音,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让他们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跟着抽搐。

  李慕玄的身体靠着柱子,微微**着。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肩膀的长剑,又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惊骇的人群,死死地锁定在那个依旧站在楼梯口的少年身上。

  他的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愤怒与怨毒。

  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惊恐,是不解,是茫然。

  为什么?

  怎么会?

  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那柄剑……

  是从哪里来的?

  那根本不是人能够达到的速度!

  他引以为傲的天赋,他苦练多年的异术,在这一剑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个笑话。

  他连让对方正视自己的资格都没有,就被一招,钉死在了这里。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

  这是碾压。

  是来自另一个次元的,不容置疑的,绝对的……

  碾压!

  全场,没有一个人敢喘一口大气。

  他们看向张玄景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之前的审视、好奇,变成了此刻的敬畏与……

  恐惧。

  如果说,之前张之维的无视,让他们感受到了龙虎山的“傲慢”。

  那么现在,张玄景的这一剑,则让他们真真切切地理解了,这种傲慢背后,所隐藏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这才是龙虎山!

  这才是天下玄门正宗的真正底蕴!

  他们甚至懒得和你动手,因为那会脏了他们的手。

  可一旦你越过了那条线,迎接你的,便是雷霆万钧,一击毙命!

  那个一直跟在张之维身后,沉默寡言,只是个跟班的清秀少年,竟然……

  恐怖如斯!

  已经走到二楼楼梯口的张之维,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楼下的景象,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被钉在柱子上,脸色惨白如鬼的李慕玄,最后落在了自己师弟的身上。

  “哎呀呀……”

  张之维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副颇为头疼的表情,语气里满是无奈。

  “我说小玄景啊,你怎么就动手了呢?师父不是说了,让咱们下山来,要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他嘴上说着责备的话,但眼神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反而带着“就知道你会这样”的了然。

  “你看你,把人家的柱子都给弄坏了,这得赔多少钱啊?咱们这次下山,师父给的盘缠可不多。”

  这番话,更是让楼下众人心头一凛。

  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位龙虎山的大师兄,关心的竟然不是伤了人会惹上什么麻烦,而是……

  弄坏了酒楼的柱子要赔钱?

  这是何等的从容?

  何等的……

  不把人当回事!

  张玄景根本没听到周围的动静,也没理会师兄的调侃。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那柄钉着李慕玄的长剑,遥遥一招。

  “铮!”

  又是一声剑鸣。

  那柄龙虎斩妖剑收到了指令,猛地从柱子和李慕玄的身体里抽出!

  “呃啊——!”

  李慕玄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一软,顺着柱子滑倒在地。

  鲜血从他肩上的窟窿里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一片地板。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银色弧线,带着一串血珠,精准无误地飞回张玄景背后的剑鞘。

  “咔”的一声轻响,归鞘入鞘,严丝合缝。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电闪。

  做完这一切,张玄景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师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师兄,我们上去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菜要凉了。”

  说完,他便不再看楼下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众人,也不再看那个在血泊中挣扎的李慕玄,转过身,迈步走上楼梯。

  咚,咚,咚。

  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

  张之维看着自己这个师弟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翘了翘,他跟了上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你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回去看师父怎么说你……哎,这迎鹤楼的酱肘子可是一绝,待会儿你可得多吃点,就当是给你赔柱子的钱了……”

  师兄弟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二楼的拐角。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楼下那凝固的空气,才开始重新流动。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中,久久无法回神。

  御剑术!

  那是传说中的御剑术!

  以炁御剑,杀人于百步之外!

  这种只存在于古老典籍和神话传说中的无上玄功,竟然真的存在!

  而且,被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如此轻描淡写地施展了出来!

  刚才那一剑,如果不是钉在肩膀上,而是钉在眉心……

  想到这里,许多人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们再看向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李慕玄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嘲弄和幸灾乐祸。

  只剩下了同情,以及……

  后怕。

  他们庆幸,刚才被龙虎山无视和羞辱的,不是自己。

  “我是全性门徒……”

  “掌门无根生,正在路上!”

  “他会给你们好看!”

  张之维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放荡不羁的看向李慕玄,对张玄景说道:“一会无根生要是敢来,要不要见面直接宰了他!”

  “嗯,直接宰了。”

  迎鹤楼里。

  所有人都蒙了!

  全性掌门!

  他们竟然商量着,要不要见面就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