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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家村祠堂内的咆哮还未彻底消散,村口的天,却已经黑得如同泼了墨。

  那不是寻常的阴天,乌云像是活物,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吕家村的上空,云层翻滚,搅动着一团团深不见底的漩涡,随时要将整个村庄吞噬。

  风停了。

  鸟不叫了。

  连空气都凝固成一块沉重的铅。

  祠堂里冲出来的吕家子弟,刚刚还被老祖宗一番话激得热血冲头,此刻却像是被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从头凉到脚。

  他们看到了村口那八个身影。

  八个看似普通的身影,却像是八座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的山岳,堵死了吕家村所有的生路。

  为首一人,身着再简单不过的月白道袍,头戴庄子巾,面容清癯,眼神古井无波。

  龙虎山天师府,第六十四代天师,张静清。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便成了这方天地的中心。

  万物,都在向他俯首。

  然后,他动了。

  张静清向前,轻轻踏出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

  “轰——”没有声音,却胜似雷鸣。

  无形无质,却又重逾山岳的威压,以他落脚之处为中心,轰然向整个吕家村碾压而去!

  大地没有开裂,房屋没有倒塌。

  但是,在场所有吕家人的心中,天,塌了。

  地,陷了。

  他们的灵魂在这一瞬间被抽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狠狠地向深渊之下拽去!

  那股沸腾的战意,那份同归于尽的疯狂,在这绝对的威严面前,就像是阳光下的初雪,瞬间消融得一干二净。

  “呃……”

  一名离得近的吕家年轻人,双眼一翻,口吐白沫,竟是连站都站不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活活被这股气势骇晕了过去。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噗通!”

  “噗通!噗通!”

  成片成片的吕家子弟,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手中锈迹斑斑的刀剑、农具“哐当”落地,他们自己也跟着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那不是屈服,而是生命在面对无法抗衡的天威时,最本能的战栗。

  他们抬起头,惊恐地望着村口。

  张静清身后,七道身影如同鬼魅,随着他这一步,齐齐向前一踏。

  神霄派王辅臣,双目之中隐有电光闪烁,周身空气噼啪作响。

  上清派吕岩客,负手而立,看似闲适,但他的眼神比出鞘的剑还要锐利,已经锁定了每一个吕家人的喉咙。

  雷法司普庵禅师,枯瘦的身形里蕴藏着毁天灭地的雷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吕家村上空的乌云压得更低,云层中隐隐有紫色的电蛇在游走。……

  七大门主,七位在异人界跺一跺脚便能引发一方震动的大人物,此刻却像是最忠诚的护法神将,簇拥在他们的天师身后。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那汇聚在一起的杀气,已经化作了实质。

  冰冷、刺骨、毫不掩饰。

  那杀气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笼罩了整个吕家村。

  花、草、树、木,砖、石、瓦、砾。

  一切的一切,都被这股滔天的杀意浸透。

  鸡犬噤声,万籁俱寂。

  整个吕家村,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而在人群的最后方,张玄景和张之维静静地站着。

  张之维咧了咧嘴,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说道:“乖乖……师父这回是真动了肝火了。这架势,比上次剿灭那帮炼僵尸的邪道还大。”

  他的语气里带着兴奋,又有咂舌。

  张玄景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穿过前方师父和师叔们的背影,落在那片跪倒的人群上。

  他的心神,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就是……

  异人界的顶尖战力吗?

  一人之威,可令天地变色。

  八人之势,可使一族俯首。

  这不是凡俗军队的冲杀,不是枪炮的轰鸣。

  这是更高层次的对决,是意志与意志的碰撞,是“炁”与“炁”的碾压。

  张静清所踏出的那一步,并非什么奇诡的术法,而是他将自己庞大的“炁”与意志,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强行扭曲了这片天地的“场”。

  在这“场”中,他就是天,他就是理。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张玄景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许多许多年后,在那个名为“二十四节谷”的地方,三十六个来自五湖四海的豪杰,因为一个共同的理想聚集在一起。

  他们最终领悟了那足以颠覆整个异人界格局的八奇技。

  那时的场面,会是怎样的?

  三十六股同样惊才绝艳,却又截然不同的意志,交织、碰撞、升华……

  那场面,恐怕比眼前的景象,还要壮观,还要……

  混乱。

  张玄景的眼神变得深邃。

  眼前的,是秩序的极致体现,是龙虎山作为玄门正宗领袖,维系自身威严的雷霆手段。

  而未来的那场盛会,则是打破一切旧有秩序的开端。

  两种场面,代表了两个时代。

  就在这几乎凝固的死寂之中,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吼声,如同困兽犹斗,撕裂了这片压抑的空气。

  “张——静——清——!”

  吕家的祠堂大门轰然洞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却又透着悍不畏死疯狂劲儿的老者,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正是吕家老祖,吕泰。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面色惨白的吕家长老,这些人虽然也在发抖,却强撑着没有跪下。

  吕泰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村口那个云淡风轻的身影,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毒液喷**。

  “你竟然还敢来我吕家村!”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你不来,我吕家也要踏上你龙虎山,问罪天师府!”

  吕泰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着,手中的龙头拐杖狠狠地顿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好大的胆子!”

  这声嘶力竭的怒吼,在张静清那一步所营造出的绝对威压下,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就像是狂风暴雨中,一只扑棱蛾子徒劳的振翅。

  声势浩大,却改变不了任何事。

  色厉,而内荏。

  所有人都看着吕泰,看着这个试图以一己之狂怒,对抗煌煌天威的老人。

  他像一个拙劣的戏子,在空旷的舞台上,对着并不存在的观众,表演着最后的疯狂。

  张静清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动怒,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

  他只是抬起眼皮,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吕泰,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清清冷冷,却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吕泰的心口上。

  “问罪?”

  张静清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不是嘲讽,而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

  “吕泰。”

  “你吕家,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