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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玄景的指尖轻轻划过石桌冰冷的桌面。

  柴薪……

  这个词,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又带着彻骨的寒意。

  原来在这个世界的顶端,俯瞰众生的目光,是如此的冷漠。

  “所以,你们明白了吗?”

  张静清的声音将两个弟子的思绪拉了回来。

  “全性教,你把它看作一个门派,就错了。它不是一个门派,它是一种现象。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还有人不甘心被那些所谓的‘规矩’摆布一生,全性就不会亡。剿灭了一批,过几年,又会从别的角落里冒出来一批。”

  “我们龙虎山,身为道门领袖,对上全性,自然要斩妖除魔。这是我们的立场,是我们的‘规矩’。”

  张静清的语气一转,变得严肃起来,“但你们心里必须清楚,我们斩的,只是伸出来咬人的毒蛇,却动不了那个蛇窟。甚至有时候,还得眼睁睁看着某些人,往蛇窟里扔食物。”

  “这个世界,比你们想象的要肮脏,也要复杂得多。”

  他最后看了一眼两个陷入沉思的弟子,缓缓站起身。

  “道理,我就讲到这里。能明白多少,看你们自己。玄景,你今天风头出得够多了,接下来几日,给我安分待着。之维,管好你师弟。”

  说完,张静清便背着手,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两个年轻人,在清冷的月光下,消化着这足以颠覆他们过往认知的一切。

  此时,其他的异人家族,也纷纷抵达陆家。

  毕竟,陆家广发英雄帖。

  翌日清晨,天光才蒙蒙亮,竹林间还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陆家的下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小院的石桌上摆好了精致的斋饭。

  几样清爽的素菜,一锅熬得绵软的白粥,还有几笼热气腾腾的素包。

  “嚯!讲究!”

  张之维早就饿了,一**坐下,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了个包子,烫得他直哈哈气,嘴里却含糊不清地赞道:“小师弟,你快尝尝!这陆家的厨子手艺可以啊,素包子做得比肉的还香!”

  张玄景坐在他对面,拿起碗,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粥。

  他只是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看着米粒在温热的粥水中浮沉,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昨夜师父的话,直到现在,余波还在一圈圈地扩散。

  柴薪……

  他想起了左若童,那个试图将自己炼成“神”的男人。

  在他的眼中,天下异人,皆为柴薪。

  何等的霸道,何等的漠然。

  他又想起了陆松,那只老狐狸。

  在他眼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全性,不过是一把用完即扔的脏刀。

  他们,又会如何看待这异人界?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一个又一个的势力,在他的脑海中交织。

  每个人都是网上的一个节点,每个人又都在奋力地吐丝,试图将别人缠绕、吞噬。

  而陆家这次的八十大寿,就是将这些平日里盘踞各方的蜘蛛,全都请到了一个地方。

  这会是怎样一番龙争虎斗的场面?

  张玄景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有些期待了。

  张静清从房间里走出来,面色如常,看不出昨夜那番谈话留下的任何痕迹。

  他安静地吃了一碗粥,两个包子,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

  “我出去走走。”

  他淡淡地扔下一句话,也不看两个弟子,便背着手,踱步走出了小院。

  张之维头也不抬,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地应了一声:“师父慢走……”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张之维呼噜呼噜喝粥和咀嚼的声音。

  “哎,我说你小子想啥呢?”

  张之维终于填了半饱,拿眼斜着张玄景,“从昨天晚上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这饭菜不合胃口?”

  张玄景收回思绪,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

  “没什么。”

  他平静地回答。

  “切,德性。”

  张之维撇撇嘴,又夹起一筷子青菜,“师父不让咱们乱跑,那今天干啥?总不能就在这院子里干瞪眼吧?多没劲。”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喧嚣声从院外传来,穿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显得有些失真,却依然能听出那份热闹。

  张玄景抬起眼,望向院外那片被晨雾笼罩的竹林,喧嚣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走走走!去看看!”

  张之维早就坐不住了,三两口扒拉完碗里最后一点粥,把碗筷往石桌上“哐”地一放,抹了抹嘴就站了起来,“憋死我了,咱去瞧瞧是哪个孙子大清早就在这儿搞事情。”

  张玄景没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白瓷勺子,站起身,理了理道袍的下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小院。

  陆家庄园极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每走几步便是一处不同的景致。

  只是此刻,这份雅致的景致中,却多了几分肃杀与戒备。

  沿途不时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异人,他们或聚在廊下低声交谈,或独自凭栏远眺,每个人身上的“炁”都如同收敛了利爪的猛兽,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这些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短暂地停留,带着审视、评估,甚至是毫不掩饰的敌意,然后又迅速移开。

  这不一场寿宴,更一场大型的猎物展览会,每个人都在估量别人的斤两,同时也在展示自己的獠牙。

  喧嚣声越来越近。

  绕过一片假山石,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宽阔的草坪。

  此刻,草坪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嘈杂的议论声和叫好声正是从人群中央传来。

  人群前方,竖着一面靛蓝色的旗幡,上面用金线绣着三个龙飞凤凤舞的大字——机云社。

  张之维踮着脚尖往里瞅,嘴里啧啧称奇:“机云社?这帮搞机巧玩意儿的也来了?他们不都是一群躲在工坊里的闷葫芦吗,也跑出来凑热闹?”

  张玄景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了场地的中央。

  一个穿着短打劲装,身材精瘦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他长相平平无奇,一双手却格外引人注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肚和关节处布满了厚实的老茧,在砂纸上打磨了数十年。

  他身前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碗,碗里盛着满满的黄豆。

  “各位爷,各位好汉,今儿是陆老太爷八十大寿的好日子,我们机云社廖天林,没什么好孝敬的,就在这儿给大家耍个小玩意儿,讨个彩头!”

  那少年抱了抱拳,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起哄。

  “廖师傅,别光说不练啊!听说你的弹指神通,百步之外能穿杨,是不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