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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玄景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气息不匀。

  张之维架着他,几乎承担了他大半的重量,闻言嘿嘿一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这我哪儿知道?师父的心思,谁猜得透?”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瞟向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山头,“不过我瞅着西边那座秃顶峰不太顺眼很久了,师弟你要不发发善心,给它削个平顶?”

  张玄景扯了扯嘴角,懒得理他。

  这家伙的恶趣味,他早就领教过了。

  “你还别不信。”

  张之维见他不搭腔,反而更来劲了,“你想想,你搞出这么大动静,后山那片林子里的鸟都快被你吓傻了。师父要是不让你展示一下这宝贝的威力,怎么跟山里的列祖列宗交代?总得有个说法不是?就说,‘此雷威力甚大,可开山,可断流,乃我龙虎山护山之神物’,多有面子!”

  他一边说,还一边模仿着老天师的语调,摇头晃脑,惟妙惟肖。

  张玄景只觉得后脑勺被他拍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现在没力气跟张之维斗嘴,只能闭上眼睛,任由他搀着自己往前走。

  体内的暖流还在持续修复着损伤,但那种被彻底榨干的空虚感,却不是一颗丹药就能立刻填满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右手攥着的那张雷符,正与他枯竭的气海产生奇妙的共鸣。

  丝精纯的雷属性能量,正从符箓中缓慢地反哺回他的身体,虽然微弱,却像久旱的龟裂大地终于迎来第一滴甘霖。

  这玩意儿,还能当个充电宝使?

  张玄景心中闪过这个荒唐的念头。

  “到了。”

  张之维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前殿,天师府。

  殿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

  张玄景抬眼望去,只见他们的师父,当代天师张静清,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蓝色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束起,身形壮硕,如同一棵扎根在山巅的苍松。

  他似乎正在练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听到脚步声,张静清并未回头,只是手腕一抖,在面前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了最后一笔。

  那是一个“静”字。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却又带着超然物外的宁静和空灵。

  “来了?”

  他放下笔,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师父。”

  张之维收起了嬉皮笑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扶着张玄景也躬下身。

  “弟子张玄景,拜见师父。”

  张静清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在张玄景身上扫过,从惨白的脸色,到破碎的衣衫,再到那些狰狞的电灼伤痕,最后,落在他右手紧攥着的那张雷符上。

  那张符箓还在不安分地闪烁着微光,一只被驯服的雷兽,在主人面前收敛了爪牙,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张玄景感觉师父的目光像两把温润的玉尺,不带任何压迫感,却把自己从里到外量了个通透。

  在这种目光下,他觉得自己那点小聪明,那点自以为是的冒险,都成了摆在桌面上的小儿科把戏。

  “胡闹。”

  良久,张静清才吐出这两个字。

  语气依旧平淡,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张之维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太了解自己的师父了。

  越是平静,说明事情越大。

  要是师父破口大骂,那反而说明没事了。

  张玄景没说话,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把手伸出来。”

  张静清说道。

  张玄景依言,将攥着雷符的右手伸了过去。

  张静清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平和中正的炁,如涓涓细流,探入张玄景的体内。

  那股炁在他受损的经脉中游走一圈,所过之处,那些躁动不安的残余雷劲遇到了克星,瞬间变得温顺起来。

  张玄景只觉得浑身一松,那种火烧火燎的刺痛感顿时减轻了大半。

  “根基还算稳固,没有损伤本源。”

  张静清收回手指,点了点头,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脱力罢了,静养几日便好。”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张雷符上:“都天神雷符……有点意思。以自身为洪炉,引天雷为柴薪,熔炼符箓。想法不错,胆子更大。”

  张玄景心中一凛。

  师父一语就道破了他炼符的核心。

  “弟子鲁莽,请师父责罚。”

  他沉声道。

  “责罚?”

  张静清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为什么要责罚?我龙虎山弟子,要是连这点敢把天捅个窟窿的胆气都没有,那还修什么道,练什么雷法?都下山卖红薯去算了。”

  这话一出,张之维的眼睛都亮了。

  “师父说的是!”

  他立马接话,“我早就觉得玄景这小子是块好料,有咱们龙虎山……嗷!”

  话没说完,就被张静清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后半句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里。

  张静清没再理会他,而是踱步到殿门口,负手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漫天星斗。

  “玄景。”

  “弟子在。”

  “你可知,这方天地,为何要有雷?”

  张玄景一怔,没想到师父会突然问这个。

  他思索片刻,答道:“雷者,天地之枢机。阳之动也,主生杀之权,为万物生发之根本。亦能荡涤阴霾,扫除不洁。”

  “说得不错。”

  张静清点了点头,“你引下的都天神雷,是雷中之君,执掌生杀,最是刚猛。你能画成此符,是你的机缘,也是你的本事。”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莫名的意味。

  “但你也要记住,器物终究是器物。再锋利的刀,也可能伤到自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雷法,更是如此。”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张玄景一眼。

  “你这道符,威力太大,煞气太重。用之不慎,伤人伤己,甚至会反噬其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

  张玄景心中一动,恭敬地应道:“弟子明白。”

  他知道,这才是师父真正想说的。

  之前的胡闹,冒险,在师父看来,都只是小辈的试探。

  而这之后的告诫,才是真正的传道。

  “行了,没什么事了。”

  张静清挥了挥手,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随口一提,“你们两个,过来。”

  张玄景和张之维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走上前去。

  只见张静清重新坐回书案后,端起一杯尚有余温的茶,轻轻吹了吹。

  “过几天,我带你们下山一趟。”

  下山?

  张之维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兴奋。

  张玄景也有些意外,他入门以来,除了偶尔去山下镇子采买,还从未真正离开过龙虎山的范围。

  “师父,咱们去哪儿?”

  张之维忍不住问道。

  张静清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去湖北,陆家。”

  “陆家?”

  张玄景眉头微蹙,这个姓氏让他立刻联想到了一个人。

  “陆家老爷子,要做八十大寿了。”

  张静清放下茶杯,眼神变得有些悠远,“有头有脸的都会过去。这算是一场盛会了。”

  张之维一听,更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陆家大寿!那岂不是能见到很多别家的高手?终于能够火力全开了?”

  张静清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点功夫,出去,怕是要被别人打得找不到北?”

  他转向张玄景,神色变得郑重了些。

  “到时候,各门各派的年轻一辈翘楚,都会在寿宴上崭露头角,切磋交流。你们两个,也跟着去见识见识,学习学习。”

  他的语气说得轻描淡写。

  “别整天窝在山上,以为自己练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天下无敌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出去看看,知道天高地厚,对你们没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