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正值大晟归正三年七月。晏京,是大晟的都城。

  卫婵虽不记得当下的时日,却记得晏京。

  她想了想,恍然道:“难怪你怯懦又多事,原来是京城的人。”

  “……”

  陆青升默不作声,兴许是不想理她。

  卫婵已经习惯了他的小心眼,因而并未在意。在山匪小弟们的指引下回房后,她把人都赶出去,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栽,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可不知怎的,下一瞬,她的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弹了起来,一蹦离床几步远,还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衣裳。

  同时,虚空中响起了陆青升的声音:“别人睡过的,脏。”

  “……欸?”

  卫婵惊诧:“方才……是你在动?”

  正说着,她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抬起,在空中晃了晃,又放下了。

  陆青升的声音再次响起,听着也很诧异:“我也能动?”

  “……”

  一万个不解在卫婵脑袋里飘过,她不可置信地反问:“你真能动?”

  “……我试试。”

  似是为了回答她的话,卫婵的胳膊再次抬起,摸了摸自己的脸,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最后,拨弄了一下高束在头顶的长发。

  陆青升的声音笃定起来:“……我真能动。”

  “……”

  累积了好半日的困倦一扫而空。忍了又忍后,卫婵咬牙切齿:“你又使了什么妖术?”

  “……不是我做的,”正欣喜于自己可以活动,忽地就被凶了一句,陆青升很委屈,“我若有如此能耐,怎么会困在这里出不来?”

  “不是你做的,难道是我做的?”

  “难说……万一是你失忆前所为,也未可知。”

  “……”

  想了又想,卫婵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于是退了一步:“那便先不论这个……但毕竟我是主人你是客,未经我允许,你不准乱动。”

  “……哦。”

  “好了就这样,”卫婵懒得再废话,重新**,“明日还要赶路,我要睡觉。”

  原以为这次陆青升会听话点。可她才一坐**沿,身子就又弹了起来。

  “……”

  愣愣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卫婵才深吸一口气:

  “陆!青!升!”

  “……真的不行,”陆青升弱弱抗议,可怜兮兮,“我可以睡在地上,但绝不能睡在别人睡过的床上。”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地上脏还是床上脏?

  你想挑事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卫婵在心里骂了他好几遍,才想起来他能听见自己的心声。她也懒得装,索性直接问道:“你故意与我作对是不是?”

  “我哪敢……”

  “不敢还如此猖狂?不睡床上睡地上,你脑子有毛病吗?”

  “我就是不喜欢……要不然,你让他们换一床新的被褥……”

  “就你事多,”卫婵拒绝,“好不容易将那群人打发走……睡床上不行,睡桌上总可以吧?”

  说着,她将长案上的器物拂开,翻身上去,躺了下来。

  这次陆青升没有反抗,乖乖地应和:“可以,桌上可以。”

  “……事精。”

  “……你没有不喜欢的事情吗?为何单单说我?”

  “当然没有。”

  桌子毕竟小,卫婵虽然瘦,但身量足,躺在上面根本伸展不开,只能蜷着睡。

  身体不舒服,说话难免没好气。她否认完,还不忘寒碜陆青升:“谁像你,京城出来的娇公子……没有皇帝命,一身皇帝病。”

  “……”

  陆青升安静好一会,委屈巴巴地反驳:“别人睡过的床有别人的味道……我不喜欢。”

  “味道?你是狗吗?”

  “我……”

  “好了闭嘴,”卫婵截住他的话,闭眼叹了口气,“等去过楚王宫,我就送你回去,莫要烦我了。”

  “……好。”

  这话说完,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一夜好眠。

  次日晨起,卫婵从包裹里随便挑了瓶药丢给徐知林,又向他要了一百两银子,顺便要了伤药处理伤口后,就以回乡寻亲为由,离开了山寨。

  临行前,徐知林还多番挽留她:“大王初来乍到,不如多留几日,与众兄弟摆宴庆贺后,再行上路?”

  卫婵急着跑路,赶紧推辞:“我母亲年迈,尚在等我归家。待我将她接来再一并摆宴,也不迟嘛。”

  “大王亲自去,岂不辛劳?不如我代大王下山走一遭……”

  “不必不必,”卫婵下意识地摸剑,急急拒绝,“我自己去就是,你们安心等我。最多半年,我一定回来。”

  “……好。”

  见卫婵态度坚定,徐知林也不好多说。他带着几个山匪小弟向卫婵下拜:“那便祝大王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嗯。”

  从见徐知林的第一面起,卫婵就觉得他与其他山匪不同。

  他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即便身在此等境况下,依旧时不时透出些文人的儒雅。

  大抵是因为这层关系,卫婵顺口提醒道:“昨日放走了不少人质,近来兴许会有官兵上门,你们要小心。”

  “在下明白。”

  “……余下的人质呢?”徐知林刚答应完,陆青升又出声了,“那位老人,你不管吗?”

  卫婵在心里否认:“人各有命,我管不了。”

  原以为他会说自己冷血,不想他深以为然:“那就好,少管闲事,于己有利。”

  卫婵并未多说,翻身上马,径直离开。

  ……

  有了盘缠,有了地图,又有了马,接下来的路途于卫婵而言,就轻松了很多。

  她这才知道,自己身在宁和郡以北的归夷郡内,距离楚王封地尚有两郡之隔。

  听陆青升说,归夷郡作为大晟最穷困的一郡,远离晏京,群山林立,交通极其不便,且无平坦的沃土可供农耕,因而地广人稀,凋敝不已。

  但与之相反,它旁边的宁和郡却富庶繁荣,百姓安居,一度成为大晟辅都。先帝即位时,还在其主城中营修了一座新宫城。

  而从宁和郡出来的商队和过客,大多要途径归夷郡,才能继续北上。

  因此,归夷郡中贼寇肆虐,山匪横行,几乎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卫婵恍然大悟:“难怪一路坎坷,总是遇到山贼……原来如此。”

  陆青升似是见怪不怪:“无妨,过了归夷郡就好。”

  “……哦。”

  卫婵将缰绳挂在手腕上,任马儿沿着山路往前走,自己悠哉悠哉地翻看着地图,好奇道:“你以前,来过此处吗?”

  “我师父的祖籍在归夷郡,我曾听他说过此地的事。”

  “你师父……是仙人吗?”

  “我师父……”

  陆青升斟酌了一会,答非所问:“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