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刚从昏睡中醒来,还有些迷糊。已经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卫婵才发现自己身上竟有七八处伤口。

  尤其是胸前,拆开层层叠叠已经被血染透的白布后,里面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虽然失忆了,但卫婵凭借常识判断,那应该是箭伤。

  ……箭?

  她何时中的箭,何时受的伤?又是何时,为自己包扎了伤口?

  卫婵想不起来,她只觉得好痛。那痛觉似乎消失了很久,而后又一下子回到了她身上一般。原先毫无知觉的七八处伤口,此刻突然同时痛了起来。

  陆青升嘶嘶哈哈地猜测:“……或许是……嘶……麻沸散药效已过……嘶……”

  卫婵一边查看伤势,一边不忘问他:“你嘶什么?你也痛吗?”

  “废话……嘶……”

  “为何?”

  “我又如何……嘶……得知?”

  “……罢了不重要。”

  眼看身上的伤口虽多,但都已经止了血,并没有危险,卫婵松了口气。她缓了缓,强撑着把衣服穿好,拎着包裹起身,继续道:“天不早了,太阳落山前寻不到住处,今夜你我就要在山里喂狼……你先忍忍。”

  陆青升还没来得及问忍什么,就见卫婵将那条已经血红的布带往衣服外面一裹,而后铆足了劲,使劲扯紧。

  “……啊嘶嘶嘶痛……”

  虽说是为了止血,但如此行径,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陆青升只觉得自己并不存在的胸前也一阵剧痛,引得他头皮一紧,险些昏厥过去。

  过了好久,痛感才稍微缓和了些,他有气无力地开口:“……你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如此粗暴地对待自己,不好。”

  卫婵已经出发了。她边走边四处张望,满不在乎地回应:“长身体有什么用?方才那些差役身量不够足,还是不够壮实?他们不照样挨揍吗?”

  “不是说身量,”陆青升的声音听着有些无奈,“你一个姑娘家……”

  话说一半,他又咽了回去:“……罢了,不重要。”

  “……?”

  卫婵被他说得一愣:“什么不重要?”

  “无事,看路。”

  横竖没事干,卫婵不依不饶:“我不重要?身量不重要?还是姑娘不重要?”

  陆青升轻咳一声:“都不重要。”

  “……”

  见他坚持不说,卫婵也懒得再追问,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一边问道:“那你呢?你过世之前,是什么样的人?身量足吗?壮实吗?容貌如何?”

  “……我没死。”

  “众人皆知,灵魂出窍,就是死了。”

  “……好吧。”

  明明不算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陆青升却安静了好一会,才徐徐道:“……我活……我以前,可是天下第一美男。”

  “真的假的?”卫婵脚步一顿。

  对方语气从容:“骗你做什么?每个见过我的人,皆称我容色绝世,仪表堂堂……记得当年我才十六岁,第一次进京,就引得观者云集,万人空巷。”

  “进京?万人空巷?”卫婵咋舌,“这般聚众闹事,竟无人将你赶出城去么?”

  “你不先问问我,我如今年岁几何么?”

  “多少?”

  “十八。”

  “……所以?”

  “……”

  陆青升又被她的话噎了一下:“……算了,你失忆了,哪里知道这些。”

  “哪些?”

  “别问了,看路。”

  “看路又不用嘴巴,”卫婵翻了个白眼,“我这个人,生平最烦旁人打哑谜……得亏我摸不着你,不然你死定了。”

  “是么?”对方的语气又懒散了起来,“并非我自誉。以我的绝世容貌,若是真站在你面前,你未必舍得揍我。”

  “……”

  在信和不信之间,卫婵选择了更实在的好处:“那,将来你若是回到了自己身体里,能不能设法来见我一面,让我好好玩……瞧瞧?”

  “想见我?对我有兴趣?”

  “嗯。”

  男子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那不巧了,见我一面的机会,可是千金难买哪。”

  卫婵一愣:“……为何?因为你常常被自己的半吊子法阵炸晕,而后出现在别人身体里,所以他们很难见到你吗?”

  “……”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卫婵能感觉到,他似乎不太高兴。

  她稍稍沉默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那个……你还痛吗?”

  “……”

  无人理会。

  “……陆青升?你还在吗?”

  “……”

  依旧无人回应。

  卫婵撇撇嘴,不再召唤他,只气定神闲地伸手,按住胳膊上的另一处小伤口,掐了下去。

  短暂的沉默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她脑子里乍然响起——

  “……啊啊啊痛痛痛!松啊啊啊……手啊痛……痛!”

  那声音一直持续到卫婵淡然松手,才咬牙切齿骂她:“你疯了?!”

  卫婵依旧气定神闲:“不是不理我么?”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蠢吗?”

  “是八十,”卫婵将肩上的包裹掂了掂,脚步更轻快了些,“再说,只要能达成目的,自损八千又如何?”

  “……”

  听得出来,陆青升很是无奈:“……粗暴冷血,淡漠无情……毫无人性。”

  “愿意给你这缕孤魂借宿,我已经很大方善良了,少挑三拣四。”

  “大方善良?还是因为你没有选择?”

  卫婵并没有被他的话带偏,从容地反驳道:“无论如何,承我之恩,都是你有亏与我。”

  “……”

  被她一说,陆青升又不出声了。

  相处小半日,卫婵也摸出了一些门道。她发现,这缕孤魂虽然不正经,但并没有多少坏心眼。相反,他矫情又脆弱,一言不合就独自生气,好玩的很。

  这么想着,卫婵还是软了语气,好心地哄了他一下:“别生气了……方才我看见路上出现了新的车辙,这附近应该有人,我带你去抢匹马回来。”

  “……”

  隔了好半晌,陆青升才慢吞吞地开口:“……抢?”

  “……借?”

  “好。”

  ……假正经。

  卫婵在心里浅浅吐槽了一下,正准备继续前行,就见路上的车辙消失了。

  “……咦?”

  她停下脚步,诧异地退回去看了一眼,发现那道清晰的痕迹真的断在了她脚下。

  短暂的沉默后,陆青升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坏了,是陷阱。”

  似是为了佐证他的话,下一瞬,一声尖锐的口哨骤然在卫婵身后响起。

  几乎同时,路旁的灌木丛中忽地窜出一大帮人来。

  那些人皆以杂草编衣,伏在路边,堪堪掩去身形,本就极难察觉。

  再加上卫婵受了伤,还要忙着应付陆青升,这才没有提前防备,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他们的陷阱。

  “……看起来是行家,”陆青升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跑吧。”

  “……”

  卫婵没理会他,抬眸看向了迎面向她走来的男人。

  那人应该是这伙人的头子,比起牛壮,他的长相并不凶残,只算中规中矩。但他的目光从卫婵身上扫过时,杀气极重,压得卫婵的伤口都痛了起来。

  因此,在他下令将卫婵拿下时,卫婵并没有反抗。

  她乖顺地随他们将她五花大绑,按跪在地上,看着他们将她的包裹翻来翻去,最后嫌弃地丢开,一言不发。

  直到那头子挥手示意将她带回山里时,她才在心里从容道:

  “……道兄,盘缠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