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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霜息镇唯一的客栈大堂。

  林一一跟着普云蛛学蛊,虽说一日千里,但终究有些枯燥。今日难得偷闲,便拉着沈月白离开小屋,打算尝尝这雪域小镇的特色菜肴。

  二人刚踏入客栈,一股无形的低气压便扑面而来。

  原本还有些许人声的大堂,此刻静得落针可闻。客人们和店小二都缩在角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目光惊惧地瞟向窗边唯一的那个客人。

  那人一袭白衣,墨发如瀑,侧影清冷孤绝,仅是坐在那里,便自成一方天地,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

  他面前只放了一盏清茶,热气早已散尽。

  沈月白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上,侧身挡在林一一身前。

  化神期!

  而且是气息极其凝练的化神期!

  林一一让沈月白别紧张,径直越过沈月白,找了个离那人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小二,上壶热酒,再来几样招牌菜。”她声音清脆,打破了一室死寂。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跑过来,刚要应声,窗边那人却缓缓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

  言寒。

  林一一心中冷笑一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没想到,竟在这小小的客栈里,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几乎是同时,言寒识海中那枚温养魂魄的墨玉,开始剧烈震颤!

  “是她!就是这个女人!”魔魂尖厉的声音疯狂咆哮,“她化成灰我都认得!是她毁了我的神祠!毁了我的基业!言寒!杀了她!快给我杀了她!”

  言寒不动声色地压下识海中的躁动,狭长的凤眸中却结了一层寒冰。

  又是她。

  林一一。

  无论在哪,这个女人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打乱他的计划。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从心底升起,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熟悉。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神魂深处,不痛,却极其恼人。

  “是你。”

  没想到竟是言寒先开了口。

  沈月白剑已出鞘一寸,凌厉的剑气蓄势待发。

  林一一却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

  “真巧啊,言阁主?你也来品尝雪域的美食?”

  她歪了歪头,故作天真。

  言寒的眸色深了下去。

  他没有接话,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带着压迫感的目光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寻常元婴修士在他面前,早已被这威压逼得心神失守,可眼前的女子,却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林一一无视了他的威压,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慢悠悠地吹了吹气。

  “言阁主千里迢迢来这苦寒之地,想必也是为了什么稀罕物吧?”她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言寒身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堂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桌上的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

  言寒周身的杀意,再也无法掩饰。

  魔魂在他识海中狂喜地尖叫:“她知道了!她猜到了!这是最好的借口!杀了她!”

  言寒确实动了杀心。

  这个女人,太过聪慧,也太过敏锐。

  他有心魔一事,是天底下最大的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窥得一丝一毫。

  然而,林一一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涌到指尖的灵力生生顿住。

  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轻声说道:“看言阁主这反应,我猜对了?”

  她不急不缓,身体微微前倾,像个真正的医者在诊断病人。

  “言阁主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一一没有继续说下去。

  当年言寒却知道,林一一可能猜到了。

  毕竟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都是为了冰魄凝魂草。

  大家心照不宣。

  滔天的杀意如海啸般席卷而出,这一次,不再有任何掩饰。

  沈月白的护身剑气在这股威压下寸寸碎裂,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依然固执地挡在林一一面前。

  “滚开。”言寒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

  “言阁主好大的威风。”林一一轻轻拍了拍沈月白的肩膀,将他拉到身后,自己直面着那几乎能将空间都冻结的杀意,脸上笑意不减。

  “想杀人灭口?”她挑眉,“可以啊。不过,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喜欢到处留后手。万一我今天走不出这间客栈,不出三个时辰,‘天剑阁阁主在雪域的消息,怕是会传遍青岚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言寒死死地盯着她,眼中翻涌着狂暴的怒意和杀机,却迟迟没有动手。

  他识海中的魔魂还在叫嚣,但他没有理会。

  这个女人,从第一次见面,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处处受制。

  他第一次,对一个元婴期的修士,生出了棘手的……甚至是忌惮的感觉。

  良久。

  言寒缓缓收敛了气势,客栈里的冰霜迅速消融。

  他深深地看了林一一一眼。

  “林道友的舌头,有时比剑还利。”他站起身,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可惜,太利易折。”

  话音未落,他人已消失在原地。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散去,沈月白才踉跄半步,扶住桌子,他看向林一一,眼中满是惊骇和担忧:“一一,你……”

  林一一脸上的笑容终于褪去,她端起已经重新温热的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很暖,她的眼神却很冷。

  言寒,竟然生出了心魔?

  她放下茶杯,看向门外风雪,轻声对沈月白说。

  “看来这冰魄凝魂草,我们是非抢到手不可了。”

  客栈里,死寂的空气终于开始重新流动。

  方才被言寒威压震慑的面无人色的店小二和客人们,此刻才敢大口喘气,望向林一一和沈月白的眼神,混杂着敬畏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抢?”沈月白抹掉嘴角的血迹,换成了饶有兴趣的笑容。

  林一一没有回应,反而好整以暇地提起茶壶,给沈月白空了的杯子续上热茶,滚烫的水雾模糊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计划嘛,总归是要周全一些的。”她将茶杯推到他面前,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沈月白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他知道,林一一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半晌,林一一的敲击声停了。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忽然一拍手掌,语出惊人:

  “要不……咱们也给他炸死得了?”

  “咳……咳咳!”

  沈月白刚喝下一口热茶,被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呛得惊天动地,他顾不上擦拭嘴角的狼狈,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一一。

  她脸上挂着“我这个主意是不是绝妙无比”的表情,甚至还带着几分期待。

  这抹神色,瞬间冲散了沈月白心中残余的阴霾和紧张。

  他先是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低沉的笑声从他胸膛里滚了出来。

  “你当言寒是那神祠里被封印了千年的魔魂吗?蠢得站在原地,等着你把一百多枚霹雳震天雷埋到他脚底下?”

  沈月白哭笑不得地继续道:“霹雳震天雷虽猛,但引爆需要时间。化神期的神识能覆盖方圆百里,你刚把雷丸掏出来,他人就已经到你面前,把你的手连着雷丸一起捏碎了。”

  被他这么一说,林一一只得撇撇嘴。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戳着自己的杯沿,发出叮叮的轻响。

  “啧,真无趣。”

  她拖长了语调,像个没拿到心爱糖果的孩子,那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刚才与言寒针锋相对的凌厉。

  沈月白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一松,嘴角的笑意也变得柔和起来。无论面对多大的困境,她似乎总有办法让气氛变得不那么沉重。

  但下一刻,林一一戳着杯子的手指停住了。

  她眼中的玩味散去,重新凝结成一片冰冷的锐利,宛如淬了寒毒的刀锋。

  “那就没办法了。”她轻声说,“看来,又是一场恶战。”

  “沈月白,怕不怕,他是化神期,修真界第一人。”

  沈月白挑眉,“不怕。”

  “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