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陆丰,镇上开杂货铺的。”陆丰把手肘往桌上一搁,身子微微前倾,“厂长,今天来是想跟您谈笔大生意。”

  “大生意?”厂长被他这口气逗乐了,把茶缸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我这国营冰厂,什么大生意没见过?你一个开杂货铺的,能跟我谈多大的生意?”

  “冰块。”陆丰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我想从您这儿进货,长期合作。”

  厂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一个开杂货铺的,进冰块干嘛?嫌你家酱油不够凉?”

  “卖啊。”陆丰笑得更灿烂了,“厂长,您看这天儿,热得狗都伸舌头。集市上那些卖凉茶的,卖冰棍的,哪个摊子离得开冰块?”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凑近了说:“可他们零买,一次就一两块,得自己跑来您这儿,费时费力。您这儿呢,还得专门找个人给他们零敲碎割,也麻烦不是?”

  厂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端茶缸子的动作停住了。

  陆丰知道有戏,继续加码:“要是我从您这儿拿货呢?我每天早上开着三轮车来,一次拉几十块走,您给我个批发价。我拉回铺子里,再拆开零卖给那些小摊贩。您省了零售的麻烦,每天还有一笔稳稳当当的大单,我也能挣个跑腿钱。您说,这是不是两全其美?”

  厂长眯着眼,手指在满是茶渍的桌面上轻轻敲着,没说话。

  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叶淑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汗。

  过了足足半分钟,厂长才重新开口:“你一天能要多少?”

  “天越热,要得越多!先按五十块订,不够我再加!”陆丰毫不犹豫地报出个数字。

  厂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横肉忽然一松,笑了:“你这小子,脑子转得是快,算盘打得也精。行!这买卖我做了!”

  两人当场敲定了价格,厂长还真就给陆丰打了个九折。

  “不过,”厂长话锋一转,指了指外头,“我这冰块金贵,太阳底下半小时就化一半。你拿什么运?别没到家就成了一车水。”

  陆丰胸脯一拍,想都没想:“有保温箱!早就备好了!”

  实际上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个木箱子,连根钉子都还没看见。

  从冰厂出来,外头的热浪一卷,叶淑兰才感觉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陆丰骑着三轮车,嘴角的笑就没下来过,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你还真敢说,”叶淑兰坐在他旁边,又好气又好笑,“还保温箱,咱们铺子里耗子洞都快比碗多了,哪来的箱子?”

  “淑兰你这就不懂了,”陆丰得意地扭过头,“嘴上没有,事上才能有!我要是说没有,厂长能把冰卖给我?这叫兵不厌诈!”

  他把车蹬得飞快:“回头找个装肥皂的大木箱,里头铺上几层稻草,再塞两床旧棉被,比他**保温箱还好使!老祖宗的智慧,怕啥?”

  叶淑-兰看着他被风吹得乱飞的头发,还有那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德性,心里的那点担忧,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踏实。

  这个男人,虽然有时候看着不着调,但真动起来,就没他办不成的事。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陆丰家的杂货铺门口就变了样。

  一张从后屋抬出来的旧八仙桌擦得干干净净,锅碗瓢盆一字排开。

  刚进回来的绿豆圆润饱满,冰糖在晨光下晶莹剔透,还有那金贵的凉粉粉,整整齐齐码在一边。

  叶淑兰系着围裙,站在桌子后头,手里攥着个木勺,脸上既有兴奋,又有点藏不住的紧张。

  她一遍遍地检查着东西,生怕漏了什么。

  “别紧张,”陆丰从铺子里吭哧吭哧地搬出一个大木箱,正是昨晚两人连夜改造的“超级保温箱”,“咱这是开门迎财神,得笑!”

  他掀开箱子上盖着的厚棉被,一股白色的寒气瞬间冒了出来。

  箱子里,一大块方方正正的冰块静静地躺着,在闷热的清晨里,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街上开始有早起的人经过,都好奇地往这边瞅。

  “卖啥呢?这么大阵仗?”

  叶淑兰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

  陆丰已经清了清嗓子,抄起一把铁勺“当当当”地敲在搪瓷盆上,声音洪亮地喊开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清热解暑的绿豆汤,现煮现卖!配上冰厂刚拉回来的冰块,一碗下肚,浑身舒坦!”

  陆丰抄起一把铁勺“当当当”地敲在搪瓷盆上,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街面上,传出去老远,跟唱戏开锣似的。

  几个早起倒夜香的、赶着去上工的,都给这动静吸引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瞅。

  “陆家小子,你这又搞什么名堂?”一个大爷停下脚步,一脸狐疑。

  “卖好东西!”陆丰嗓门洪亮,指着桌上的家伙事儿,“绿豆汤、冰粉!加冰块的!凉快!”

  一听这话,叶淑兰的心跳得更快了。

  昨天晚上,她想起邻居张婶做的冰粉特别好吃,就厚着脸皮跑去人家里,磨了半天才把方子和诀窍问到手。张婶人好,倒也没藏私,倾囊相授。可知道是一回事,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真刀**地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手心里全是汗,紧张地攥着木勺。

  陆丰看出她的不安,凑过来低声说:“没事,别怕,就当是做给咱自个儿吃的。做砸了也不浪费,我肚子大,全包了。”

  叶淑兰被他逗得没那么紧张了,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吃。”

  话是这么说,她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半分马虎。

  先把凉粉粉倒进一个干净的大碗里,拎起刚烧开的水壶,水流细细地冲进去,另一只手拿着筷子飞快地搅拌。这是张婶教的关键,水要滚烫,手要快,不然粉就结成疙瘩了。

  一时间,只有水汽氤氲和筷子搅动粉糊的“沙沙”声。

  很快,碗里的粉末就完全化开,成了一碗晶莹剔透的糊糊。叶淑兰把它倒进一个大盆里,端到一旁用凉水镇着,等它自然冷却凝固。

  陆丰在旁边看着,啧啧称奇:“嘿,跟变戏法似的,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