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在空旷的庄园里回响。

  况茳齐按下了门铃,前来开门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白女仆服,高高梳起的发髻收拢在精致的英伦风女仆帽之中。

  女人的容貌堪称俏丽,身段也足够窈窕,但她身上缺少佣人应有的那种沉稳踏实的气质,反而更像刻意装扮出来的角色。

  “你是?”

  在看到况茳齐的一瞬间,她明显地怔了一下,但这停顿极为短暂。

  片刻之后,她脸上绽放出一种近乎夸张的惊喜,仿佛茅塞顿开。

  “您就是况茳齐少爷吧!我在客户的资料上见过您的照片!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她的声调热情得有些失真,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哀怨,仿佛等待了许久。

  况茳齐向门内迈了一步,他身后的况乔筱随之显露出来。

  小丫头此刻的模样,活像那位进京赶考的夫君衣锦还乡时,身边必定会跟着的那个巧笑倩兮的年轻姑娘。

  然而,在看清开门的女人之后,况乔筱原本挂在脸上的天真笑意迅速敛去,转变为一种能刮下寒霜的审视。

  “你是谁?”

  小丫头的语气充满了警惕。

  “我是鹏程老爷新雇来的佣人。”

  女人依旧笑眯眯地回答,目光转向况乔筱。

  “想必这位就是况乔筱小姐了,果然和资料上说的一样,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开道路,并弯腰为两人准备拖鞋。

  “二位快请进吧!别总在门口站着。”

  况茳齐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有言语。

  况乔筱的反应则直接得多,她不快地撇了撇嘴,看也没看对方递到脚边的拖鞋,径直走进了玄关。

  女人那热情洋溢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她低垂的眼帘下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因为弯着腰的姿势,恰好无人察觉。

  “搞什么啊!”

  一进到客厅,况乔筱便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不满地嘀咕起来。

  “这明明是我家,怎么弄得我跟个客人似的。大哥和妙丽姐呢?他们人去哪了?”

  “亭栖少爷和妙丽小姐出门了,说是去看望赵云晓夫人。”

  女人拎着拖鞋跟了进来,将它们工整地摆在沙发前,似乎并不在意况乔筱穿或不穿,只求自己的礼数周全。

  “你刚才说,是谁雇你来的?”

  况乔筱踢掉脚上的天蓝色运动鞋,穿着洁白棉袜的脚丫在空中毫无顾忌地晃动着。

  “是鹏程老爷。”

  “鹏程……”

  况乔筱扭头,望向刚刚换好鞋走进来的况茳齐。

  “二哥,我们家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吗?”

  她当然知道况鹏程是何许人也,那是建康况家的一个远房叔伯,名下公司十几家,富甲一方,同时也是个五级灵能者,更好女色,因此在家族内部的声誉极差。

  尽管许多人背地里都骂他是个没品位的土财主,但明面上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甚至想方设法地去巴结。

  “记不清了。”

  况茳齐语气平淡地回答,他这是在明知故问,有意配合自己的妹妹。

  以他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别说是况鹏程这种声名狼藉的亲戚,就算是那些在庄园突袭中殉职的护卫,他也能一一叫出名字。

  “哦。”

  况乔筱故作恍然地点点头,重新将视线投向那个女人。

  “原来不是我们家的人啊!”

  她扬了扬下巴,对女人发话。

  “喂,我说大婶,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快回家去吧,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大、大婶?!”

  女人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了一下。

  她自恃花容月貌,腰肢纤细,当年也是秦淮河畔让无数男人魂牵梦绕的模特,如今更是把况鹏程迷得神魂颠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开口就叫她……大婶?

  一股火气直冲她的脑门。

  但她终究是个有手段的女人,极擅隐忍,否则当年也没本事将况鹏程的原配夫人逼到跳楼。

  在几个无声的呼吸吐纳后,她强行压下自己的脾气,重新挤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乔筱小姐,您或许是忘了,鹏程老爷是您父亲的堂弟,您小时候,他还抱过您呢。”

  “是吗?”

  况乔筱向上翻了个白眼。

  “本小姐生得漂亮,想抱我的人可太多了,就是走在路上都有人抢着要抱我呢,难道我每一个都得记着?”

  “还有!”

  她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女人。

  “你不就是个雇来的佣人吗?怎么连这种陈年旧事都知道?客户资料里会把这种东西都写进去?”

  她的语调倏然转厉。

  “或者说,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佣人,来我们家另有图谋。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乔筱小姐您实在是多虑了。”

  女人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我是一名专业的服务人员,在正式工作前,自然要充分了解各位少爷小姐的喜好,所以我特地向鹏程老爷请教过,这才知道这些事情。”

  “是吗?”

  况乔筱的眉梢扬起一个挑战的弧度。

  “那我喜欢什么?”

  “您喜欢的颜色是天蓝色,在口味上,偏爱辣味的食物……”

  女人不疾不徐地将况乔筱的喜好一一道来。

  沙发上的况乔筱聚精会神地听着,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错漏。

  就这样,一场属于一个女孩和一个女人之间的无声交锋,正式拉开了序幕。

  况茳齐的唇角无声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他转身走上楼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女人能激起小丫头如此高昂的斗志,对他而言并非坏事。

  即便明知她是况鹏程安**来的人,况茳齐也并不打算立刻将她赶走。

  况乔筱需要一个这样的存在,她刚刚经历了友情的崩塌,心智正处在最为脆弱的时期。

  这个女人就像一块恰到好处的磨刀石,可以用来磨砺她的心性,倒也不错。

  推**门,况茳齐走了进去。

  房间的地板光洁如新,像是刚刚打过蜡。

  黑色的被褥被叠成了棱角分明的方块,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堪比高级酒店的客房标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书桌与书架上那薄薄的灰尘,用手指轻轻一抹,便能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这显然是况妙丽的安排。

  她清楚况茳齐不喜旁人触碰他的私人物品,所以只让佣人打扫了地面、整理了床铺,其余的地方则分毫未动。

  况茳齐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满意。

  他信步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个信封上。

  他伸手拿起,封面上是一行娟秀却又带着点笨拙的字迹:“况茳齐同学亲启”。

  看来这封信确实是给他的,而非无意中遗落在此。

  他思索了片刻,便撕开了封口,从中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纸上的汉字写得歪歪扭扭,是用中性笔写就的,但字迹周围还残留着淡淡的铅笔印。

  似乎是写信人先用铅笔画好了方格,再小心翼翼地在格子里填上文字,最后又用橡皮擦去了辅助线。

  况茳齐的唇角再度扬起,他已经猜到了这封信出自谁手。

  他没有先去看落款,而是从信的开头读起。

  “亲爱的况茳齐同学。”

  这句话的下方空了三大格,才另起一段,也不知是谁教给她的书信格式,难道波斯人也遵循这样的传统吗?

  “这次来到凰明,来到平江,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我很感激那天你救了我。凰明有句话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我必须得承认,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可惜,我这次留在凰明的时间不多了,而你始终没有回来,很遗憾不能和你继续相处。这是我的邮箱——”

  信纸上附着一个邮箱地址。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保持邮件往来。我会把我修学旅行的经历和你讲述。”

  “此致敬礼。”

  “艾情。”

  “2020年11月25日。”

  看到“此致敬礼”这四个字,况茳齐便已明了,这背后定然有况亭栖和况妙丽那两个家伙在旁边出谋划策,否则一个波斯姑娘如何会知晓凰明如此地道的书信套语。

  还有那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他很怀疑,艾丽娅本人恐怕都未必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整封信篇幅虽短,却随处可见涂改的痕迹,显然艾丽娅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没少被况亭栖和况妙丽那两个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人所叨扰。

  通篇看下来,唯一一句真正像是出自艾丽娅本人心声的,或许只有那句“我会把我修学旅行的经历和你讲述”。

  这大概才是她真正想要表达的核心。

  至于前面什么“我好像有点喜欢你”,想也知道艾丽娅写这句话的时候脸肯定羞得通红,多半是况妙丽攥着她的手逼着她写的。

  这两个人,电话里不是和他诉苦累得不行了吗?

  怎么还有工夫怂恿一个波斯女孩写告白信?

  看来他们也没有那么累嘛!

  况茳齐将信纸搁在桌上,面上浮现几分无奈的笑意。

  说起来,从小到大他收到过的情书不算少,可拆开来看的,这还是头一封。

  现在这么突然一看,心头竟也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这种话,听起来竟能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柔和一些。

  可惜啊——

  况茳齐对男女之情没有什么想法,他将信纸折叠好,塞进信封,扔进了**桶。

  然后,他站起身,去卫生间拿来抹布,打算给书桌和书柜来一次大扫除。

  二十分钟后,他洗干净手,房间里已经焕然一新。

  红木书桌映射出明丽的光泽,书柜里摆满了的大部头也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

  终于落座,况茳齐坐在书桌前,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干嘛。

  剧烈劳动过后,一时间静不下心来读书。

  就这样,他发了会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某个时刻,像是鬼使神差,他弯下腰,从**桶里捡回那封信。

  想了一下,放进了抽屉里。

  说到底,这也是他的第一个外国朋友给他写的信,就这么丢了好像有点不讲礼数。

  “真是傲娇啊我的弟弟。”

  一个声音从门边传来。

  况茳齐有所察觉地转过头,看见况妙丽正倚着门框,双手交叉在胸前,好笑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有空教一个外国人写情书,看来你们也没有电话里哭诉的那么惨。”况茳齐的声线平淡无波。

  “惨!”况妙丽走了进来,“那是相当惨!只不过,再悲惨的生活也总要找点乐子来调剂嘛!”

  “我看这波斯小丫头挺喜欢你的!要不,你就从了人家呗!况家正好也需要点新鲜血统!”

  “什么时候你变成血统论的支持者了?”况茳齐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这不是重点好吗!”况妙丽给了他一个白眼。

  “现在这种时候,你难道认为我会专注这种事?”

  “我亲爱的堂弟,你这话说的。”况妙丽笑了起来,“别搞得好像不是这种时候你就是花花公子了好吗?要是况亭栖那小子说这种话,我大概还能接受。”

  “总之,我没兴趣。”况茳齐摇了摇头。

  “那你就把那封信扔了。”况妙丽直接说,“本来就已经扔进**桶了,干嘛还捡起来,傲娇鬼!”

  看到况茳齐真打算拿出信扔掉,况妙丽连忙出声制止。

  “别,算我多嘴,你好好珍藏,你可不知道那小丫头写这封信花了多久,你就这么扔了,多对不起人家的努力啊。”

  “她去哪里了?回国了?”

  况茳齐把拉到一半的抽屉推了回去,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有。”况妙丽撇了撇嘴,“估计现在还在魔都,海棠高中那件事他们也牵涉其中。”

  “毕竟死了一个波斯学生,听说还是伊斯法罕某位大人物的儿子,这件事闹得很大。”

  “你爸,我爸,还有三叔,现在就因为这件事耗着,估计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都一个礼拜了,还没搞定吗?”

  “早着呢!”况妙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