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寂之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舒昀被这完全超出所有预想的场景震得魂飞天外时,院子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疑惑,轻轻柔柔的:

  “谁啊?”

  是李雨晴的声音。

  紧接着,脚步声靠近。

  李雨晴的身影出现在容寂之身后。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麻衣裤,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比在剧组时清瘦了些。

  李雨晴也看到了门外的舒昀。

  她显然也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动了动,却没立刻说出话。

  于是,画面就这样凝固了。

  古老的院门外,站着风尘仆仆、满脸震惊的舒昀。

  门内,容寂之斜倚着门框,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身后,李雨晴怔怔地站着,眼神复杂。

  山风穿过榕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最后还是容寂之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他挑了挑眉,目光在舒昀脸上转了一圈,侧身让开:

  “进来吧,舒昀老师。”他语气里带上点戏谑,“站门口喝风呢?”

  院子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得多。

  青石板铺地,缝隙里长着茸茸青苔。

  那棵巨大的老榕树占据了大半个院子,树干需数人合抱,气根垂落,如老者长须。

  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凳,旁边还有个小小的花圃,种着些常见的花草,打理得并不精细,却有种野趣。

  舒昀被让进院子,依旧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看看容寂之,他已经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踱到石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

  再看看李雨晴,她似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眶微微红了,快步走过来拉住舒昀的手。

  “昀姐,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李雨晴的声音有些哽咽。

  “说来话长。”舒昀反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微凉,但手心是温的,人也是实实在在站在眼前的。

  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一半。“你没事就好。”

  三人围坐在石桌旁。

  李雨晴给舒昀也倒了杯热茶,茶是当地粗茶,味道涩中带苦,但很暖。

  李雨晴解释道。

  拍完《乌有巷》,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

  杀青那一刻,她心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断了。

  她早已计划好,处理完一些必要的事,就回到这个承载了她童年仅存美好记忆的老院子,安静地结束一切。

  她丢弃了旧手机,切断了与过去所有人的联系,独自踏上归途。

  “我以为不会再有人记得我,也不会有人来找我了。”李雨晴低着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然后呢?”舒昀问,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容寂之。

  “然后,”李雨晴也看了容寂之一眼,眼神复杂,“我在回镇子的长途汽车上,遇到了他。”

  容寂之轻笑一声,接过话头,语气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像是在说一件趣事:“准确说,是我狼狈逃命,跳上了她那班车。”

  他之前对舒昀说的并非虚言。

  针对他的清理行动,在容肆反击最激烈的时候,升级了。

  那些人狗急跳墙,想抓他作为要挟或泄愤的工具。

  他察觉不对,提前溜了,随便登了个航班去了个偏僻省城。

  下飞机后没过半天又被跟上了,他慌不择路,混上了路边停靠的一班长途汽车。

  “她就坐在我旁边那个靠窗的位置,”容寂之用下巴点了点李雨晴,“一脸这个世界与我无关,我马上就要消失了的表情,有意思。”

  李雨晴当时沉浸在自己的绝望里,根本没注意身边多了个什么戴着口罩的人。

  直到车子半路遇到临时检查,后来才知道是搜捕容寂之的人伪装的路政。

  检查到他们这排时,容寂之突然伸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用亲昵又带着点抱怨的语气对检查人员说:“警官,我女朋友晕车不舒服,能不能快一点?”

  李雨晴懵着认出了戴着口罩的男人,《乌有巷》男主叶知微,戏里是她的哥哥。

  但或许是那怀抱太过突然却有力,她竟没有挣脱,也没有尖叫。

  检查人员看了看他们,最后放行了。

  车子重新启动后,容寂之立刻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亲密只是不得已的表演。

  他甚至没多看李雨晴一眼,只低声说了句谢了,便扭头看向窗外。

  后来,他们在同一个偏僻小镇下车。

  容寂之显然无处可去,伤势也需要处理。

  李雨晴看着他有些踉跄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要不要跟我走?”

  容寂之回过头,看了她很久,李雨晴几乎要后悔自己的冲动。

  然后,他扯了扯嘴角:“行啊。”

  于是,两个各自走向绝路的人,阴差阳错地,并肩走向了这座深山里的老宅。

  容寂之闲闲地插话,目光落在李雨晴身上,“要不是借她家这地方躲了几天,又拿了她找出来的消炎药,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因为伤口感染死在哪个山沟里,或者被那帮人逮住,下场更惨。”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这院子,僻静,挺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舒昀能想象当时的凶险。

  容寂之身上必定带了伤,被追杀,逃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恰好遇到了同样心如死灰的李雨晴。

  宿命般的交错。

  戏里,叶知微和沈清澜是相互扶持,在黑暗中寻找光亮的兄妹。

  戏外,他们俩在最狼狈的时刻,成了彼此的浮木。

  “所以,你们就在这里住下了?”舒昀问,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她能感觉到,这里的氛围虽然依旧笼罩着过往的阴影,但已不像李雨晴描述的那般绝对死寂。

  石桌上随意放着的当地野果。

  容寂之随手丢在石凳上的黑色外套。

  “嗯。”李雨晴点头,“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她看向舒昀,眼眶又红了,“昀姐,谢谢你,让你担心了。我没想到你会找我,更没想到你能找到这里……”

  “我明白。”舒昀拍拍她的手,“找到你就好。”

  这时,容寂之忽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们聊,我进去看看火。”

  院子里有个简陋的土灶厨房,他晃了进去。

  舒昀看着他的背影,压低声音问李雨晴:“他的伤?”

  李雨晴也看了一眼厨房方向,声音更轻:“外伤不重,已经结痂了。就是睡得不好,容易惊醒。”

  她停顿了一下,“但他很会气人。”

  “嗯?”

  “我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活着没意思。”李雨晴说得艰难,“看着院子里的井,或者后山的崖,会想,跳下去是不是就解脱了。”

  舒昀的心揪紧了。

  “然后他就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李雨晴说到这里,嘴角竟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无奈,“说一些特别气人的话。比如,这井我早上刚打过水,你要跳也别污染水源。或者,后山那崖不高,摔下去八成死不了,半身不遂更麻烦,你还得麻烦我送你去镇上卫生院,想想都烦。”

  舒昀:“……”

  “有一次,我站在榕树下发呆久了点,”李雨晴继续道,语气里那种细微的生动感更强了些。

  “他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榕树果,说:要不给你个道具,学林黛玉葬花?要不要我给你挖个坑?不过埋这果子不如埋你自己,说不定明年能长出个新的、没那么麻烦的李荫。”

  舒昀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容寂之这张嘴……

  不过,这些刻薄的话,从李雨晴的叙述中听来,却似乎歪打正着地,拽住了她下滑的脚步。

  他将她从飘渺的绝望中拉回地面。

  死不是诗意,是麻烦,**不是解脱,是可能带来更大痛苦的蠢事。

  他把她的绝望庸俗化,让她无法再沉浸于那种悲壮凄美的自我毁灭想象中。

  “后来我就不怎么想那些了,”李雨晴轻轻呼出一口气,“主要是被他气的。觉得要是就这么死了,好像挺亏的,至少得先吵赢他一次。”

  舒昀看着李雨晴。

  她依然憔悴,眼底还有深重的疲惫和伤痕,但那双眼睛,确实不一样了。

  死水被搅动了,虽然搅动它的可能是一根带刺的棍子,但水活了,就有了重新沉淀、澄清的可能。

  而容寂之……

  此刻在这个简陋的院子里,他虽然依旧懒散,依旧毒舌,但身上那种仿佛随时准备战斗或表演的气息,淡去了许多。

  他会主动去看灶火,这种充满生活烟火气的琐事。

  这两个人,像两株在绝境中意外缠绕生长的藤蔓,彼此支撑。

  厨房里传来容寂之的声音,“李荫,水开了,你那破茶还要不要续?”

  李雨晴站起身,对舒昀无奈地笑了笑:“你看。”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向厨房走去。

  舒昀独自坐在榕树下,看着李雨晴走向厨房的背影,听着里面传来模糊的似乎带着点斗嘴意味的对话声。

  山风吹过,榕树叶沙沙作响。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路颠簸劳累,翻山越岭,都是值得的。

  不仅因为找到了李雨晴,看到了她还活着,更因为看到了那潭死水中,重新泛起的生机。

  而那生机的源头,竟来自那个她曾经最警惕的容寂之。

  命运的安排,有时真是曲折离奇,又暗藏深意。

  她拿出手机,给容肆发了条消息:

  【找到了,在青石镇,她人没事,放心。】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你弟弟也在。】

  点击发送。

  厨房里传来碗碟轻碰的声响,和隐约的人声。

  这座寂静了太久的院子,似乎找回了一点家的气息。